建筑师到底是干啥的,我也说不清楚。前两天光顾了个2012年底设计的小店,颇有感触。大项目太复杂说不明白也记不住,这个小项目倒是有意思的很,写个小故事,分享一下建筑师的独白。
开始 故事的开始是2012年一个周五的下午,我记得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半左右。那时候正是冬天,外面冷得很。因为是周五,努力工作了一周的同事们已经聚在公司厨房的一脚,开始喝起酒来。才喝了几口,说话的声音就开始大了起来,还动不动大笑个不停。 我在写我那天的最后一封email,可我的心已经飞到办公室的另一边,准备把信发出去就跟同事们轻松一下。这时候老板把我拉到一边,给我递了杯酒,说:"britomart pavilion 有个储藏室,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放个储藏室总觉得不值,我把他从新画了画,倒是可以把储藏室移到别处。"我看了看那个储藏室,小小一个,又细又长,在后街,没太阳,不知道他有什么门道,就也没说什么。老板看我没说话,笑了笑说:"那个甜品店跟landlord谈妥了,我们把这个储藏室个甜品店怎么样?"我勉强点点头,心已经飞到厨房那边了。
糖是个怪东西,平时是颗粒状,雪白雪白的,比盐粗糙。给它加热一下就变成了糖稀,白色颗粒变成金色粘稠状。显微镜下看糖,又是一种类似钻石,晶莹剔透的小东西。这些棱角鲜明的小东西聚在一起,却可变成了无形多变的糊。 糖可能是老天次给大地最可爱的食材,少了它,谁有知道这世界最幸福的味道什么。 这些变成了设计的灵感。人被甜蜜包围,置身于一个连续无形的流动空间,这个空间是由无数个有形的物链接而成。正常建筑中的,地,墙,顶在这里都不存在,因为他们是一体的。当时画的停不下来,热情上来了,满脑袋都是画面,只不过画面一闪而过,要马上记下来才好。
Client 每次H group来我们公司都是大张旗鼓,很多人,在客户里面算是阵仗比较大的,不过他们每次都给我们带来很多食物,所以我们同事都爱他们,唯独我,因为他们是我的客户。H group的老板是两个永远面带笑容的人,男的叫S, 秃头,无论冬天夏天,脖子永远带着围巾,头上永远带着帽子。女的叫J, 短发,笑眯眯,不过说话的时候总是用眼角打量你,有点让人浑身不舒服。他俩没孩子,却有只大狗,狗很漂亮,有点像赛跑的那种,毛发很短,腿很长,每次开会当中总要叫两声, 然后S就会把帽子摘下来,让狗咬着。提起H group 在新西兰的餐饮界也是赫赫有名,他们每周要用掉上千个鸡蛋,他们觉得买的不划算,干脆自己弄个养鸡场,生去呗。 除了S 跟J, 每次跟他们来的还有他们的厨师们。面点师B每次来都穿着个夹克,不过夹克里面总是厨师的白围裙。我见过他无数次,他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穿着围裙,后来才明白,他早上7点开始做甜点,直到凌晨12点关门,回家睡个觉第二天接着做,每年圣诞休息一天。我本来以为没什么工作比建筑师更辛苦,直到我认识了他。他是苏格兰人,小小的个子,长得像个泰迪熊。他现在跟我是哥们,不过刚认识他的时候,差点因为我说他是爱尔兰人跟我急。盖这个甜品店的时候,电工是爱尔兰人,管工是英国人,他们三个每次到了一起,虽然说得都是英文,那简直是天壤之别。好像山东,湖南,四川人在一起聊天差不多。 每个建筑项目的参与者都有几个必经的阶段,设计开始的时候充满着惊喜,报批投标的时候很是不耐烦,工地开工的时候压力大到无法忍受,开工到一半所有人都因为压力和钱的问题而愤怒,项目收尾时候每个人都在疲倦麻木的状态,项目竣工的两周后所有人都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Milse这个项目好像放大器,把这几个阶段无限放大。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如同谈了一场死去活来的恋爱,虽然坎坷,但也终成正果。在整个的过程里,H group长期出现在我的梦里,每次我都因为那只狗的叫声而惊醒。。。
Builder 在去年10月末,到今年的2月初,经常有一个身影从早到晚在Britomart Tyler street 附近徘徊。他50岁左右,个子不高,光头,带个无边的眼睛,皱着个眉头,两条细细的腿上面撑着大大的啤酒肚。老远老远总是能看到他,因为他从来都穿着那身荧光的夹克。他一般都在工地里面呆着,如果见他站在街上,他一定皱着眉头,一手拿着烟,一手拿着mince and cheese pie, 他是负责这个项目的工头,因为是他进新公司的第一个负责项目,所以一股子热血,想证明给公司看他的实力。可是不巧的是,他不但没想到这个将是他做过最困难的项目,而且公司里面的人也对这个新来的不配合。 我第一次见到M就觉得这个项目有戏,倒不是因为他的经验跟年龄,而是这个人骨子里面就透露出来那么一股子跟自己年龄不符的倔强。他渴望被认同,渴望证明自己的实力,跟所有问题都较劲,说话直来直往,满嘴的脏话。我跟他沟通,从来都没有表面上那些虚套,所以很合得来。 这个项目时间短的可笑,资金少的可怜,工作面积一点点,同时出现的工人一大堆,项目的复杂程度工人没见过,对细节的要求只允许5毫米的误差,可以说这个项目具备了一切的先天性不足。M从开工的第一个星期就开始瘦了,每次看到我就把所有的怒气冲我发出来,因为毕竟是我们设计的。不过无所谓,我最多下次见他时候给他买个Pie他也就冷静下来。这个项目结束的时候Mark瘦了15公斤,医生说这对他的身体有非常大的帮助,血压的问题得到了明显的好转,尽管如此,他也发誓不再跟我合作了。
Architect 能让参与这个项目的人一直坚持到最后的其实除了合同,更重要的是一个美丽的画面。在项目的一开始,我就把一切有关这个项目所有的构思不遗余力的与别人讲解,这里面有画,有图片,有故事,有理想,我好像一个传教士,我需要让所有参与这个项目的人相信我,让他们相信个美丽的画面可以建出来,感觉能参与这个项目而骄傲。开始的时候自然容易,到了后期,当钱花光了,时间没有了,又没人知道怎么把镂空的木板固定的时候,项目就到了崩溃的边缘。我记得项目到了后期,我到了工地,正好几个十几年工龄的工人,精疲力尽的装最后一片木板,好不容易固定在棚顶,另一头的一大片木板却因为无法承受紧绷,掉了下来。他们试了五六次,却一次次的失败,他们失望了,开始大骂,收东西准备走人。我没有办法,继续像唐僧一样的跟大家讲解,继续让他们相信那个美丽的画面,继续做出一脸镇定,继续信心十足,如果不行,我就站在梯子上面讲,还不行,我就拿起钻自己钻。钻着,钻着,那些工人也就平静下来了。现在想想,他们看着一个华人土小子,爬在梯子上面,操作一个不太听话的工具,应该很是滑稽,自然怒气全消。
建筑师主要靠一张嘴,跟一管笔。尤其像我这样的,嘴不太好用,主要靠一管笔。图纸先不说,在所有场合,拿起笔就画也不是容易事儿。记得Milse的木板固定在墙上之前,里面的墙面上画满了图,各式各样,这种沟通方式很奇妙,因为对于一个图纸的建筑方法,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不同,直到把它画出来。画不一定要太好,但一定要清楚的可以让所有人明白,讨论,同意,记录,最后建造出来。我记得当时应该时间有限,有很多画都是直接画在墙上,有手机拍照,马上发邮件出去,因为两分钟后就会被盖上。如果看过一本叫jojo漫画的人大概都知道,那部漫画里面有种能力叫“替身”,能力主要根据个人的性格与才能而出现,要是建筑师有替身能力的话,那一定是画什么就会变成真的,因为当时我就有这种感觉。 在MILSE还在装修的时候,路过的人总要探头望望,因为他们也不晓得里面是个什么,他们无从比较,经常皱着个眉头去问工人在做什么,工人们就把我讲的那套搬了出来,经常放下锤头,眉飞色舞,好像自己是设计师一样。
MILSE要开门的那几天,大家都捏了把汗,因为她不论投资,位置,时间,座位数量,空间大小都不符合逻辑,只有我跟老板信心满满。开张的那天晚上我特意下去看看,刚走过pavilion的花园就看到长长的队,排到了Tyler St上,搞得bus司机很纠结。我挤进人群看个究竟,原来位置已经排到3个小时以后,冰箱由于开关次数太多,起了大雾。我当时给老板发了个照片,老板还故作镇定的回了个:of course。 最让我欣慰的是我每次在店里都能看到年轻的亚洲面孔,他们精心打扮,来店里吃甜点,时不时上下打量MILSE 的建筑,当然少不了拍些照片留念。少许时候,小店就在微博上传开了。
其实奥克兰的好酒吧跟餐馆不少,只不过因为洋人的喧闹性格,跟不对胃口的西餐关系,很多华人对这些地方都敬而远之。可这却又恰恰是这个国家生活的核心所在,如果要了解这个国家,又怎能不参与其中。当然,本地华人文化也需要本地人的了解与认知,只有如此彼此才能减少误会,多些包容。我庆幸MILSE的存在,她给了那些清新美丽的华人面孔一个聚集展现的平台。年轻的生命总是直接的,不加修饰,如此直白的倾诉着对甜食,与建筑的喜爱,不正是与本地人价值观直接的重叠么。常问自己一个建筑师的的责任是什么,又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Milse也许在几年后就消失不见,可是当我们老了,回忆起年轻时的小店,多少会心生甜蜜,也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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