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RIC_WU 于 2016-9-21 12:23 编辑
村外,农家小院。 小院孤零零处于村子的东南,距离村子里其他人家有一里地的样子。与村东北的一座小庙遥相呼应。小院后面是一片树林,夜幕下平添许多阴森。 男人姓庄,唤做庄大,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饱经风霜的一张脸,竟有五十岁好看。每日里见人必恭必敬,处处陪着笑脸,不肯多说一句话,惟恐得罪了谁。人家说话时,总是陪着笑:是呢,是呢! 女人二十二、三岁,人家都喊她庄大媳妇。虽生在农家,却肤白肉嫩,腰身婀娜,颇有姿色。 幼子未满三岁,虎头虎脑,聪明伶俐。 很多年前。 小村本叫庄家村,庄主庄老员外膝下一子一女,女儿聪明俊俏,儿子却老实本分,平日里几乎没什么话的。 某年,村里来了户唐姓人家。男人好吃懒做,只要有一枚铜钱也必定拿去打了酒来吃醉。哪怕没有菜,用手指头蘸了盐来下酒竟也津津有味。冬日里大雪封路,唐姓男人吃醉了酒蒙头大睡。女人看着两个幼子饿的面有菜色,自己不得不抛头露面,去庄老员外家讨些残羹冷炙为孩子填肚皮。雪地里,留下一串红色的小脚印,是小脚女人红色的染布小鞋褪下的颜色。 唐姓人家的长子名为子圣,颇有出息。十三岁的时候,去庄老员外家要求做长工。老员外看他年幼,恐他吃不得苦,没有答应。第二日起,子圣天没亮就早早起床,坐在老员外家大门外。老员外非常勤俭,每日必定早早起床,亲自打开大门开始忙碌的一天。这一日看到子圣竟然比自己还早的坐在大门外了,也不去理会,顾自己忙碌去了。 如此数日,老员外天天看到子圣早早坐在大门外,被他感动,知道这是个有毅力的孩子,将来必定大有出息,终于同意他到自己庄里做些杂活。 几年后,老庄主将自己女儿许了子圣。婚后三年,子圣与庄家大小姐生下儿子,取名中庭。 同年,庄家儿子也为老员外添了个孙子。当时难产,员外为保住孙子,儿媳难产而死。 年底光景,庄家儿子竟伤在风寒上,莫名病故。据老辈人讲,员外老实儿子是吃了子圣去城里抓的草药后死的,死时七窍流出暗黑的血来。然而鉴于子圣平日的为人,没人怀疑他与这件事有任何瓜葛,宁愿相信只是个意外。 转年春天,老员外抑郁成疾,不久便也亡故了。子圣收养了员外的孙子,村外庄家的主人庄大,他的父亲就是子圣收养的那个孤儿。村子也顺理成章更名为唐庄。
孤儿长大后,子圣给了他几亩薄田,尚可艰难度日。 子圣虽不时接济,人前作足了善人的文章,私底下却早已把庄家所有占为己有。 土改运动开始前,子圣得到消息,嘱咐儿子将家中的大牲口拉到城里卖掉,换成金器藏在鞋底里带回来,然后埋在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 土改运动中,子圣四处走动,最后几乎庄上所有土地均划为庄家所有。子圣仅划为富农,孤儿却被划为地主,被迫害致死,孤儿的媳妇也抑郁成疾,半年后随他去了,留下年仅八岁的庄大。 子圣的孙子,便是现在的村长唐可染了。 可染十几岁时,因为自己的出身问题,只能为村里放猪,挣个半拉子的工钱,填饱自己的肚皮。住在生产队的厢房里。庄家的老宅早分给了村民。可染颇有祖父子圣遗风,吃苦耐劳,忍辱负重。放猪过程中,有的猪得了病,他四处求医,期间偷学了一些兽医的本事,竟不经意间俨然成了半个兽医。 庄大由于出身更不好,连半拉子工钱都没的赚,连厢房也没的住,只能在祖坟边留下的守孝用的窝棚里度日。祖坟被掘,现在的小院,就建在当初的祖坟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出身的烙印逐渐被人们抹去。村民有个头疼脑热的,懒得去城里求医问药,也试着到可染那里买些药吃,可染不经意间也从兽医转型成了医生。村民对医生的依赖和信任,让可染的威望与日俱增,终于到了他祖父当初的高度,成为村长。可染在村里第一个盖起了大瓦房,修了大院落。没有人怀疑他贪污了村里的钱,因为坊间一直流传着,子圣曾经留下金器无数,银元若干。 庄大自幼遭受迫害,心理留下极大阴影。虽是村长可染的表亲,却甚是疏远,不肯多走动。 可染却象爷爷当初一样,不时接济庄家。自从庄大讨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后,可染去庄家窜门竟也勤了起来,很有村长和表亲的样子。 自然灾害频繁,庄家越发贫寒。 庄大不会别的,却有一手杀猪的好手艺。他杀的猪一刀毙命,绝不伤害猪的内脏,血却放的异常干净。每头猪经他手,可以放出一大盆血来,这样猪肉也就非常新鲜干净。而且他卸起猪肉来,麻利干净,骨头上几乎不留有一点肉痕,有些庖丁解牛的架势。村里人杀猪都叫他帮忙,临了给些猪杂碎,庄大带回家,却也够一家人吃些时日。
这年冬天好象特别寒冷而且漫长。距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庄大想着出去帮别人宰杀牲畜,赚点钱养家糊口。 这一日,庄大媳妇收拾了行李,再烙些白面饼给男人做干粮。庄大依依不舍作别妻儿,远去他乡。 庄大出门后,女人每日里太阳刚落山就早早的关了木栅院门,闩上房门,带儿子睡觉了。 一天夜里,也许只有八九点种,但是冬夜原本漫长,天黑的早,况且女人早早的带儿子睡了的,竟感觉是半夜一般。女人被房外“哒哒”、“哒哒”的声音吵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周遭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光亮。“哒哒”、“哒哒”的声音在这死一样静的夜晚,显得特别的清晰。 女人吓的不敢起身,可她担心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拴在院子里的大肥猪被人家偷了去。于是偷偷趴在窗户上仔细听,越听这“哒哒”声越像木棍打在猪背上的声音。女人顾不得害怕,强迫自己披了棉衣,提了油灯,硬着头皮把门开了个缝:“谁啊?谁在外面?”没有人回答,可“哒哒”声却似乎停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哒哒”声又响了起来。女人顾不得太多,左手提着油灯,右手随手拿起门闩,推开门,走到院子里。一阵寒风吹过,油灯被吹灭了,女人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女人摸黑走到拴猪的柱子边上,用脚踢踢,踢到一堆肉呼呼的东西,同时传来“哼哼”声。女人心里一阵惊喜,肥猪还在。可是“哒哒”却越发的清晰了,女人顺着声音走过去,用手一摸,原来挂在墙上晒着的一个帘子,被风吹着不停地敲打墙壁,发出“哒哒”的声音。女人笑了,绷紧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回屋继续睡觉去了。 年三十了,庄大还没有赶回来。 从年三十早上开始,村里就四处时而稀落,时而密集的响着鞭炮声。在一片祥和喧嚣的大年氛围里,庄家的小院现得越发的孤寂冷清。女人紧紧抱着儿子,家里没有男人,也不曾购置任何年货。 天黑了,村民开始点篝火,放鞭炮,请神祈福,整个村庄开了锅一般喧闹。 八九点钟,女人没有象别人家一样请神,甚至连年夜饺子也没的煮,早早的胡乱喂饱了儿子,睡下。 想起生活的种种艰辛,不由得泪如雨下。 村里依旧喧嚣,女人还不曾入睡,却传来柴门开合的声音。女人以为庄大回来了,心里一阵惊喜。还没等女人起身,接着传来房门被撞开的声音。 “庄大媳妇!庄大媳妇!”是村长可染的声音,随着声音渐近,人已经进入里屋了。 “村长,我们睡了,”庄大媳妇点燃油灯,披衣坐起来,“您这是?” “哦,没事,没事,我送些饺子来给你们娘俩吃。”可染显然喝醉了酒,斜靠在墙上,“庄大也不是个东西,过年了也不知道回来……” …… 半个小时后,可染跌跌撞撞的奔出小院,却刚好与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庄大撞了个满怀。两人相对,一时都楞在那里,可染嘟囔着什么,没和庄大打招呼,径自去了。 女人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抱着幼子,想想男人归期不定,以后越发度日如年。今天又遭此侮辱,将来也无颜面对丈夫。 女人找出柴房里用来铡猪草的铡刀,再看看年纪尚幼的儿子,不忍留下儿子独自面对生活的艰辛,于是和儿子一起躺在铡刀下,放下了铡刀…… 铡刀落下的同时,庄大正飞快的跑进家门,女人闭上眼睛之前,刚好看到归来的丈夫。 地上有喷溅的一大滩血迹,庄大抬起铡刀…… 女人伤心的痛哭,儿子却还睡的很熟。 庄大把儿子抱到床上,问女人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说没什么事,就是苦等你不回来,日子没办法过了,想想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庄大什么也没说,只把赚来的钱交给女人,虽不是很多,却也足够半年吃用。 半夜里,庄大感觉到怀里的女人的身体非常冰冷,怎么暖也暖不过来。用手细摸时,却摸到女人和儿子脖子上都有一圈整齐的疤痕,不由的脊背发凉。 可染东倒西歪的摸回家,倒头睡下。半夜里却感觉到屋里有亮光,闪啊闪的忽亮忽灭。睁眼看时,发现梳妆台前坐着庄大媳妇。庄大媳妇背对他,面对镜子,一只手拿着梳子,一只手扶着桌上的一只头,给那只头梳头发。可染吓的大气不敢出,因为他发现桌上的头,分明就是庄大媳妇的,而庄大媳妇的项上,空空如也,正汩汩的流出红鲜鲜的血来…… 可染浑身发抖,想蒙上头却不敢不看着庄大媳妇,不知道她接下来做什么。庄大媳妇慢悠悠的梳理好自己的头发,双手捧着自己的头,安在项上,再拿针线细细的缝合,可染惊恐的想大叫,却梦魇般发不出声音。庄大媳妇缝合好她的头,慢慢转身,朝可染的床走过来…… “救命啊……”可染终于喊出了声音,却只喊出一声,就没了动静。 家人闻声开灯看时,只看到可染身首异处。 年初一,人们发现庄大媳妇和儿子一起死在自己家的铡刀下,地上一滩喷溅的血迹。庄大媳妇的脸上是绝望却不失安静的表情。可染的死法和庄家母子颇为相象,只是脸上的表情是极度恐惧。 人们感慨两户人家的命运,并开始流传两家得罪了神灵,被神灵取了脑袋作为惩罚的各种版本的传言。同时大骂庄大没有良心,出去这么久也不回来,连老婆孩子惨死家中也没能看上最后一眼。 善良的村民草草掩埋了庄家母子;可染家请和尚做了七天法事,将可染的头和身体缝合了厚葬。 几年以后,有人说在别的地方看到一个疯子,象极了庄大。手里整日提着个杀猪刀,嘴里叨咕着:杀死你!杀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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