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Morgan Xiao)
如何应对新西兰人对“东升西落”的失落感?
多年前我回中国探亲时路过香港一家衣服店挑冬装,当时北半球是夏天,店员妹子彬彬有礼,然后搭话问我是否住中国东北,那里是不是很冷,我解释说我住南半球新西兰。她似乎觉得我不是大陆人了,态度明显亲近了起来,并且在闲聊中大肆吐槽大陆观光客的暴发户气质,就是那种刚富起来还缺乏心理自信时,喜欢仗着自己有钱而傲慢待人的态度。作为大陆人我当时被这个香港店员的叙述冒犯到了,其实如今很多新西兰人就是这么看待中国以及身边的华人的。
优越感的消失当然并不是一个很好受的过程,香港人经历了心理不适应阶段,新西兰人现在和将来也要走一遍类似的心路历程,这种心态的调整需要时间,期间中新两个民族之间的关系一定会紧张,想改善只能讲究方法。
华人自身也并非没有问题。站在对方视角看,新西兰的华人们确实散发着一种傲慢,我们在与新西兰人交流时总是提“中国有多么多么厉害”、“我们祖先的艺术多美多美”,有的喜欢用钱砸对方,有的甚至还期待新西兰人“万邦来朝”。中国文化当然很厉害,新西兰人在网上也都能看到,而且比在华人搞的那点活动里看到的漂亮的多,这里问题在于华人面对新西兰人时除了说“我们的文化很棒”就说不出来别的了,即使提政策建议时也往往以华社自己为中心,确实很容易被新西兰人当成是一群自恋狂,以至于华社再提个什么建议,还可能被一些洋人议员当场问“是不是只有利于华社?”。
以前中国还弱的时候华人们自恋一下也没什么,新西兰人也会政治正确地同情一下“弱势文化”。但当现在的新西兰人感觉“中国”无论是资本还是军事都在南太平洋地区强势存在时,心理就产生了巨大变化。在新西兰人眼中华人早就不是弱势群体了,如果华人还在天天提“中国怎么怎么样”、“中华文化怎么怎么样”,“中国中国中国”,就会招人反感。
华人在近代以来到现在其实一直是一个缺乏自信的民族,在“自信心”空虚的时候就有了钱有了军事,很容易变得喜欢用金钱或强势的语气砸对方来满足自己心理需求。当一个傲慢的华人遇到一个还未能平视中国的新西兰人时,那绝对就是一场社交灾难。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中国的经济和军事已经帮华人展现强势了,那么华人在嘴上就应该软下来,所以当中国越强大,华人应当越谦逊。
如何证明中国不会变成帝国主义?
还有一些新西兰人的恐中并非因为“不了解世界”,有可能是“过于了解世界”。他们也不喜欢美国,而他们担心中国在挑战成功美国之后也会变成像美国一样的霸权国家。
1974年邓小平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言说,“中国现在不是,将来也不做超级大国。如果中国有朝一日变了颜色,变成一个超级大国,也在世界上称王称霸,到处欺负人家,侵略人家,剥削人家,那么,世界人民就应当给中国戴上一顶社会帝国主义的帽子,就应当揭露它,反对它,并且同中国人民一道,打倒它。” 这是一段充满理想主义的经典演讲。对于新西兰人来说,美国在19世纪还是世界老二时,何尝不是一个充满民主自由理想主义的“有志青年”,也曾觉得不必通过武力就可以国际贸易,但当竞争对手(欧洲)频繁找麻烦时,当那些小国们“不听话”时,美国的海外利益受损,于是出台了门罗主义和大棒政策来保障自己的海外利益,并且一用就是一百多年,美国以此积累了遍布全球的军事基地和航母大军,也因此而背负着很多新西兰人都不否认的“帝国主义”骂名。而现在这些新西兰人看到中国的军事基地和航母后,就会担心中国正在重演美国19世纪的历史。
虽然中国经常重申“不做超级大国”,但新西兰人更相信一个寓言故事:有一条恶龙为祸一方,每年都会有一个勇士去与恶龙搏斗,但从来无人生还。当又一个勇士出发时,有人悄悄尾随,发现龙穴铺满金银财宝,当勇士刺死恶龙,坐在龙尸体上,看着闪烁的珠宝,然后慢慢地长出鳞片、尾巴和触角,最终变成了恶龙。
就算中国“不做超级大国”的承诺是认真的,但“超级大国”可能像勇士变恶龙一样是不自觉地形成,中国这个曾经的“勇士”有可能会为现实利益而改变初心,为了守护珠宝而自然地长出龙的鳞片触角。中国即使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当“超级大国”,但美国对中国崛起的打压包围,也会手把手地将中国培训成为“超级大国”,也变成一个全球布武的国家,现在中国越来越强烈的建航母建军事基地的势头正在证明这点。
中国也许会说“即使全球布武后我也会善待弱国”,但至少从每天还在“中国多么多么好”的华人们身上看,还看不出中国在更强大的时候能 “善待弱小”。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中国越强大,华人应当越谦逊,才可能取信这些新西兰人对中国崛起不至于过分紧张。
如何通过谦逊赢得新西兰人的心?
同是小国,文化意识形态与中国迥异的巴基斯坦和所罗门群岛就不认为中国是个威胁,但新西兰却这么想,说明对于一个小国来说,判断一个大国是不是“超级大国”也许与其建多少航母和军事基地无关,与其是否能“赢得人心”关系更大。中国在南太平洋不可避免地到来,让过半的新西兰人视中国为威胁,让安于现状的新西兰华社面临风险,华社现在面临的艰巨任务,是需要尽快地赢得新西兰人的人心,以保障自己的社会利益。
华社与主流社会的交流重点不应该放在“中国怎么怎么好”的话题上了,而应该放在“如何赢得新西兰人心”上,应该把焦点从华人自己身上拿走,多去关注一下对方在乎的东西,不要当只想着推销自己,而应该去当新西兰人的贴心朋友。
1,谦逊但不卑微。
华人应该在不卑不亢的基础上做到谦逊,这个度不太好把握,比如有很多华人跪久了,习惯性地卑躬屈膝讨好对方,皈依者狂热,靠抹黑自己族群来表现自己的忠诚,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被主流社会排挤孤立,没讨到什么好处,又被华社看不起,生活在夹缝之中,实在是悲哀。尤其现在华人的祖国已经被视为“强大”,即使华人自欺欺人地跟中国划清界限,就那黄皮肤黑头发,让新西兰主流民族看了还是马上想到了中国。有着强大祖国背景的华人却去卑微和低声下气,对方也肯定不会信,大多会轻松看穿华人的虚伪,怀疑别有目的。建议华人切莫再尝试这个策略。
2,华人自信地承认不足和自嘲可博得好感
任何人和民族都有缺点,其实只要是真实存在的负面东西,华人大可不必刻意掩饰来营造虚假完美形象,反而应该多自己照照镜子并坦率讨论和承认不足。对方其实早已知晓华人的问题,若看到华人主动承认不足和自嘲,对方反而会客气起来帮着说话。华人应当同时向主流民族展现真实的正面和负面,才能向新西兰人呈现一个立体鲜活的群体形象,打破刻板印象同时展现谦逊品质,将可以大大改善形象和族群关系。
3,关心对方
华人在与新西兰人交流时不如尽量不谈自己,而多谈谈新西兰,让自己尽量消失在话题背景中去。现实中新西兰人也其实并不关心中国怎么样,大家关心的更多的还是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收入如何,福利怎样,老婆孩子热炕头。华人们揪着新西兰人耳朵去讲中国的故事,对方不会有兴趣,华人应当下到对方关心的领域去展现自己。比如基督城枪击案后华人社团捐款,疫情中华人社团帮助养老院,华人社团捐助贫困学生和救护车等等,这些紧跟新西兰的社会需求,对华社形象产生的积极作用比常见的“讲中国故事的活动”好得多。
而且“关心对方”也未必总是需要“砸钱”,关键时刻的温言温语和仗义执言也很重要,靠说话也可以温暖人心。华社极少紧跟时事地为新西兰人发声过,基督城枪击案时席卷全国的示威活动,华人很少参加,新西兰护士农场主等都发动过抗议活动,支持的华人其实也不少,但并没有多少华人肩并肩跟他们站在一起。华人的身影在主流社会活动中缺失,华社以实际行动向主流民族表现出自己是一个“自私”、“封闭”、“不关心新西兰社会”的族群,唯有触碰到自己利益了才可能动一动。这也是我经常听到新西兰人对华社的评价。
虽然新西兰主流民族相对华人是强势的一方,但他们也有弱势和需要盟友支持的时候,这个时候华人与新西兰人并肩站在一起,一起参与、讨论、支持或抗议某个议题,对新西兰人来说是雪中送炭的,虽然讲的不是中国的故事,但当新西兰人看到华人的支持,就会感觉华人是自己的政治盟友,哪怕只是华人几句话的支持,也要比那些讲枯燥中国故事的华人显得亲切得多。民族感情是可以以小见大的,假如新西兰人生活中没有与华人结为盟友的经历,去共同为一件事站在同一战壕的经历,那么在外交政治上他们也很难想象新西兰跟中国当盟友会是什么感觉。我们可以拿白求恩或者路易艾黎做个将心比心,他们在中国肯定不是天天跟中国人介绍自己的国家和自己的文化,他们之所以获得中国人的感激,主要是他们帮助了中国人的所需。
华人社团也应当率领华人走出舒适区“上山下乡”,积极地参与新西兰人关心的社会活动,英文脸书上也有特别多的社交活动召集,很多甚至适合英语不好的华人参加。这些活动形式与华人过去搞的活动差异巨大,没有文艺表演和晚宴,没有挂名邀功、议员照相和排场,而是脚踏实地与新西兰草根民众的交流,很可能并不会让一些华人感兴趣。除非整个华社的价值观导向能做出重大改变,认为参与新西兰民间社会活动是荣,认为参与领导照相活动是耻,认为关心新西兰人疾苦是荣,以及认为华人自吹自擂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