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集]寂寞的孩子(纪念一些我生命中出现的人)

sgg5108

我是个寂寞的孩子。寂寞地会看着云隙见未被吞噬的一角星空听摇滚，寂寞地可以看着呼啸而过的火车听New Age。
我经常说，我寂寞地可以吞下一头大象。
我是个成长在铁路边的孩子。一辆辆驶过的火车，带来了阵阵不一样的气息，带走了段段我的生命，然后消失在铁轨的尽头。站台两边的地下通道，是我小时候玩耍的地方，从通道的一端跑到另一端，我曾经乐此不疲。

很小的时候，每当受到父母责备，我就会想，等有一天，我就扒上一辆火车走了，再也不回来。那时候，我有一个梦想，成为一个红小鬼。
地下通道的两边，都是11个阶梯。我经常坐在一边的第6个阶梯上，从上，从下数都是第六个。看着来来往往，各式各样，来自各地的人，从我坐着的地方走过。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直到有一天，我通常坐的位置被一个乞丐占了，衣衫伛偻，口齿不清。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坐过那个位置。

18岁的那个夏天，高考结束的那个夜晚。我以为所有的烦恼，夹杂着所有关于高中的记忆，都会被驶过的列车所带走，带到天涯海角，永远不再找到我。我看着手表，那时是凌晨3点13分，我趴在屋外的阳台上看星空，北极星如此明亮。第二天的凌晨，我在火车进站的轰隆声中醒来。3点11分，我的烦恼经过了23小时58分的旅程，又回到了我身边……
我终于坐上列车走了，带上父母的叮咛，带上对这个站台所有的回忆，带着对外面世界的无知。在我18岁的那个秋天，看着亲人故乡消失在转角的杉林里，开始去追逐我的大学梦。

我来到了一个海滨的城市。
这里没有火车的轰鸣，没有铁轨，没有枕木。伴随着我入睡的，是浪涛拍在礁石上的声响；把我从睡梦中唤醒的，是精卫的孩子。
我仍然是个寂寞的孩子。
我经常一个人走在沙滩上，看着自己的脚印压在别人的脚印上，又被别人的脚印压碾。慢慢地迷失，直到被带有腥味的海风抚平。我喜欢坐在沙滩尽头的礁石上，看着自己的脚印慢慢地消失，就如同我的生命，慢慢地衰竭，直到有一天，完全离开这个世界，然后慢慢被遗忘……
我也会在夜晚走到海边去。退潮的时候，海滩上露出一片湿地。我会独自走在成双的恋人中，一直走到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会在退潮的海床上，留下一排孤独的脚印。月光下，海浪冲刷着我的脚印，留下一串白色的泡沫。那一天，是农历八月十五，凌晨1点22分。

半年后，我带着半年的大学经历，带着心中的伤痕，短暂地回到了家中，开始度过我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我从没有想过，我会在进入大学的短短半年里，爱上一个外语系的女孩；我也没有想到过，我的爱会如昙花一现般短暂。她在分手时告诉我: “Do not live in your memories.”，特别强调了“not”的发音。在我说了好几个“什么？”之后，她留下一句“不要总生活在你的记忆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又成了趴在阳台上看火车经过的孩子，我又会看着云隙间未被吞噬的一角星空听摇滚，看着呼啸而过的火车听New Age。我又经常对别人说“我寂寞地可以吞下一头大象”。
这个冬天，入冬晚了，却比往常更冷一些。接连下了两场雪。那时铁道边的杉林已经落叶，红红的枯叶，盖了一地。道旁的田里，还有几个没有整理过的草堆。这一切，都不约而同地在一晚之间，换上了雪白的冬装。
我住在六楼的阁楼里，父母住在五楼。六楼上，只有我一个房间，通过另一扇门，可以到达室外的一个露天阳台。六楼是我的地盘，我经常大言不惭地在网上告诉别人，我住的地方叫做“静雨轩”，而我，则是名字酸酸的“雨轩老人”。
下雪的那个清晨，我艰难地在阳台上扫出一条通到。为的只是能让我走到栏杆的边缘，能让我看到雪天行驶的列车。天上飘舞着从山峦，树梢吹落的雪粉。很轻，漫无轨迹地飘着，悄无声息。我喜欢那样静谥的早晨，静静地，直到被列车进站的轰鸣所打破。这一直是我童年的记忆。
“好想为你活着，可我疲惫已极。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你没有到达。只为看你最后一眼，我才飘落在这里”，我默默地念着。那么多的雪花，飘落在阳台上，只是为了看我最后一眼吗；而我，又会为谁而飘落，飘落在哪里？
站台上零星地有几个员工在清理积雪。远方的杉林，在雪中，形成一片雾霭。铁路就消失在其中，延伸在其中。偶尔会有几只雪天出来觅食的麻雀，在火车的呼啸声中惊起，消失在视野里。
我仍旧习惯地走过地下通道，走过那22个阶梯，扶着光滑的栏杆，习惯地停在第六个阶梯上。停留了好久，又默默地离去。我又会走在枕木上，这里的每一段铁轨，每一节枕木，都留有我的足迹。但又同我在沙滩上留下的足迹一样，在雨水的冲刷下，慢慢地被遗忘，慢慢地消失。我一直有一个想法：这条铁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成的，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在我出生的时候，它已经存在；而且，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它还会继续存在。于是乎，我存在于这条铁路历史的一个片段，而铁路，却存在于我生命的全部。一样地，我也只会是一些人生命中的过客，而他们却存在我生命的全部……
216……我心中默默地数着走过的枕木的数目。
前面似乎有火车过来了，还没有看到车身，却可以听到鸣笛了。我退到铁道边的杉林里，等待火车经过。这还是片雪后没有进入过的杉林，地上一个脚印也没有。我像是走进了一片还未开垦的处女地，雪地上留下一长串寂寞的足迹。雪地走上去松松软软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脚印的底部，露出褐红的杉叶。我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在雪地上按上了两个掌印，似乎是一个契约，正式宣布了我对这片土地的所有。
火车越来越近了，已经可以听到铁轨震动发出的声响。
突然，在杉林的转角处，我看到一个女孩背对着火车，朝着我的方向走来。她走在枕木边的石头上，注视着脚下的路，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火车的临近。
火车的声响更大了，可女孩仍然没有任何避让的举动。
我冲了上去，抓起她的手，把她拉到了我刚才站着的杉林中……
她蓦然地站着，喘着气，一阵阵的白气，飘散在空中。白色的鞋子上，由于奔跑，沾上了不少雪花；甩在身后的天蓝色的围巾，甩到了胸前；还有裤角的一圈，也被雪点缀了茸茸的一圈。我看着她的眼，褐色明亮的瞳仁，非常漂亮。我可以看到她眼中的自己的影像，有些模糊，晃动着，是她的眼泪……
火车从身边呼啸而过，飞轮转动的声响，淹没了一切。我不禁转过头去看着那辆飞驰而过的运煤列车。列车消失在杉林形成的淡淡的雾霭中，我回过身看面前的女孩。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眼角的睫毛上开始凝聚起泪滴。
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抬起手，突然发现，我还握着她颤抖的手。
雪地上，是一片杂乱的脚印……

第二天，金色的阳光，照得白色的雪地璀璨耀眼。
我再次经过那片杉林，雪已经开始融化。由于来回地奔跑，我已经分不清雪地上的那些脚印是我的了。但至少让我确定的，是昨天发生过的事是真实的，我所遇到的那个女孩，是真实的……她的眼睛，似乎我在哪里见过，却又那么陌生……似乎遗忘在我脑海的某个角落。因为分不清记忆中的色彩，所以有的时候我会选择把过去的一段时间完全忘记，无论是快乐的，还是伤感的。有些很重要的事，也会随之忘却。
我又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发呆。妈在边上晾衣服，她不会浪费这么一个好天气的。
每天中午11点到下午1点的时间里，几乎没有什么列车经过。似乎人们在安排时刻表的时候，也考虑了午休的因素。这个时段里，车站就显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我想这是个很好的词语。我就看着地上如芝蔴大小的雀鸟在地下通到的出口处跳动着，享受着冬日午间难得的惬意。
我突然抬起头，把在一边一直跟我唠叨的老妈也吓了一跳。从站台的阶梯走上，惊散嬉戏的鸟群的，是我昨天遇到的那个女孩。只是今天穿了一件棕色的，领口有白色绒毛，及膝的外衣。
我的视线一直跟着女孩的脚步，直到老妈插进话来。
“阿晔这孩子，长得挺标致的，真是可惜了。”
“阿……晔？”，我不禁回过头去惊讶地看着老妈。她已经晒完衣服，一手挠着头，一手拿着空了的脸盆。
“阿晔啊，小的时候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的那个小丫头！”，对于我对这个“阿晔”没有任何印象，老妈似乎很吃惊，“10岁那年发高烧，到处都看不好，41度，连着近一个星期。后来终于看好了，却再也听不见声音了。后来就跟着她爸搬走了。哎，可怜的孩子，转眼8年过去了！”
我长大了嘴巴，半天才发出一个“啊”字。
妈一边拿着脸盆往屋里走，一边继续说，“我昨天在街口遇到她妈了，说是回来看姥姥。过了年，该18岁了吧，比你小两岁。”
“噢……”，我似乎有一些明白她昨天不避让火车的举动了。

我走进屋里，躺在床上。被子被拿出去见见久违的太阳了，床上就只剩下一个枕头。
阿晔，阿晔……
我的记忆里似乎没有这个人……我说过，我有的时候会选择把一段时间的记忆忘记，无论是开心的事，还是伤心的事。童年的记忆，碎了满地。我一片片地捡起，似乎并没有“阿晔”的影子。可老妈说得那么肯定，而且还是经常“跟在我屁股后面的”……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这么一个人？
“阿晔，阿晔……阿……晔”，我觉得自己有些歇斯迪理，“阿……晔……晔……晔子！”
我似乎突然间捡起了什么，一小片记忆的碎片，童年的。
晔子，是晔子！
难怪没有阿晔，她不是阿晔，是晔子！那个扎着两个羊角辫，整天跟在我后面，从地下通道的这边，冲到那边的那个小丫头；那个会坐在我旁边，坐在第六个阶梯上的那个小丫头；那个看到坐在阶梯上的乞丐，害怕地躲在我背后，两只手紧紧抓住我袖口的晔子！
记忆似乎缺少了一节。不知何时起，我的记忆里就没有了晔子，就像她从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一样。而我，似乎从没有因为突然身边少了晔子而感到不安。这就是小孩子的心理？容易忘记，容易接受？
我用手轻轻地捶着脑门，努力想回忆起一些，更多的关于晔子的事。但似乎除了那两个羊角辫子，我什么记忆都没有留下……还有，我把昨天看到的那双清澈的眼睛，和一个扎着羊角辫子的小丫头混淆起来了……
床好硬，晚上没有睡好。被子有阳光的味道，香甜、清新的。我暗暗发誓，要是我等自己有家了，一定买一张软软的床！

除夕的那个下午。我觉得有必要出去走走，把过去的一年，甚至是我经历过的人生，做个总结。未来无法预知，但过去，却可以总结。
返乡、回乡的高峰期已经度过，突然喧闹了几天的车站，又归于平静。像是一个年老的长者，突然到了除夕的几天，所有在外的孩子们都回来了，刹时儿孙满堂，欢声笑语；可过不了几天，孩子们又开始离去，走向天涯海角，留下空空的房屋，寂寞地听着风从瓦檐的间隙吹过……
我尝试寻找自己儿时的足迹。或许我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曾被小时候的我站过，或许这一块枕木上，就磕破过我的膝盖。我是铁路的孩子，只有这条铁路会记着我曾经做过的一切，像所有的母亲，都会记得关于自己孩子的点滴……
我习惯地走过地下通道的一端，走向另一端，在那一端的第六个阶梯上，有我太多的回忆。我想，或许站在那里，或许能不经意地拾落起一些遗失了的记忆。
出乎意料的是，我在那里和晔子相遇。她站在第六个阶梯上，静静地看着油漆剥落了的扶手。难道和我一样，她也在寻找那段失去了的记忆……

我似乎隐约地想起一件事，很困难，但似乎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个盛夏的午后，我和晔子坐在第六个阶梯上，晔子指着一个新新疆服饰打扮的人，拉着我的手，急切地说：“哥！哥！看！看！”那时，晔子亲切地叫我“哥”。
太阳炙烤着的大地上空，突然积聚起了乌云。刹时，雨滴落了下来，落在地上，瞬间化做了一屡尘烟，夹杂着焦土的气味。雨声伴随着电闪雷鸣。
“哥，我怕！”，晔子紧张地拉着我的手说。她的眼睛，清澈明亮。我可以看到她眼中的自己的影像，有些模糊，晃动着，是她的眼泪（我似乎在什么时候看到过这一幕）。
我抱着晔子，对她说：“不怕，哥在这里。哥会保护晔子！”
“真的？”，晔子抬起埋在我怀里的头，脸上已经有两条泪痕。
“嗯！”，我说得斩钉截铁。这一刻，我有一种长大了的感觉，有了一种责任，有了要保护的人……
那天之后，我似乎就没有再见过晔子……

我突然看到晔子站在阶梯上看着我。我意识到，我刚才回忆中的样子，应该很傻。我知道，寂寞的孩子，回忆的时候会非常投入。他/她的神情、目光，在旁人眼中看去，应该很傻。
我慢慢地走上阶梯，在晔子的身边，稍微停留了一下。晔子给我一个微笑，她的眼睛，清澈明亮。我还给她一个幅度不大的点头。
走出通道，心情莫名其妙地好，我已经在第六个阶梯上，找回了一份重要的回忆。冬日的下午，阳光特别温暖。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晔子是否会认出我就是儿时身边的男孩，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她站在那个阶梯上，至少说明，在她心中还有关于这个站台的回忆。在她生活在有声世界的时候，有一个男孩，会许诺保护她，这就够了……现在无声世界中的晔子，看着火车呼啸而过的时候，是否还会想起儿时的轰鸣？她应该快快乐乐，幸福地生活着。我为她祝福着，只是不知道她是否还能听见……
走过杉林，我突然发现，心底的某个角落，一直存在着这个儿时的承诺。所以我才会在那个时间，路过这片杉林，遇到晔子，把她从铁路上拉下来……保护晔子，或许是我这一生的一个使命……

我是在正月11离开家，回学校的。从除夕夜后，我就再没有见过晔子，听妈说起，似乎已经回去了。我不知道会否在将来的某一天，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再次遇到晔子。但我希望，那又是晔子有困难时，我会站出去保护她，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再一次带带上父母的叮咛，带上对这个站台所有的回忆，乘上午夜的列车走了。看着亲人故乡消失在站台闪烁的灯光中，我发现，这次我带走的，多了一份关于晔子的记忆。冬夜的星空，原来也如此美丽，美丽地让我感动，不自主地流下眼泪。

我仍然是个寂寞的孩子。但我开始告诉我的室友，告诉他们“我是个寂寞的孩子，寂寞地会看着隙见未被吞噬的一角星空听摇滚，寂寞地可以看着呼啸而过的火车听New Age。”
我开始经常使用我的口头禅“我寂寞地可以吞下一头大象”……

pumpup

好长。。

赫赫

V小调媛舞曲

先抢沙发。。。。。。。。。。。

pumpup

支持~

沙发拿到了

NoMistake

记忆铭刻在心房上，寂寞也随着心房的每一次收缩，慢慢流遍全身。

LZ 写的好有感觉，支持。

[ 本帖最后由 NoMistake 于 2006-10-4 20:53 编辑 ]

albatross

好文三，，，，，，，，

惊鸿照影

好文，支持。


边听刘若英的《一辈子的孤单》一边看，很有感觉啊。

sital

好文。偶在听“鸟之诗“，好像更有感觉。

jwan226

文采飞扬，呵呵，支持支持。。。。

写的很有些意味。。。。倦倦的。。

寂寞的心，寂寞的人。

惊鸿照影

原帖由 sital 于 2006-10-4 20:50 发表
好文。偶在听“鸟之诗“，好像更有感觉。

我不觉得鸟之诗好听。。汗

Lilac

有点像小说.................

雁阵惊寒

很喜欢这种文风。。。。。。。。。。。。

LZ写的是精品。

albatross

是原创吗？？？？？？？？？？

乘迁枫

听寂寞在唱歌。。。

sgg5108

^_^原创的哦~~~~~
写完N久了,只是中秋节马上到了,突然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
慢慢淡忘了的,像碎片,不经意的捡起,突然看到了那炫然的一幕.
但过去的事,总是过去了的,无法改变的是过去,可以把握的是现在^_^

不变的,是寂寞的心灵,谢谢大家支持^_^

单纯的PIGGY

好看。。。。。 支持了。。。。。。。。。

Anatomy

可惜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在文学上耕耘了。没有那个心情去酝酿那几行字了。各位小朋友们加油了，奥大出杂志全靠你们了。

一切很美～

哇......终于看到[文集]的帖子了

albatross

加oil 三，，，，，，，，，，

惊鸿照影

呵呵，这篇文也是很有意境的！！！！！

狗剩的二姑妈

什么叫山外青山楼外楼！俺们特地小跑过来拜会一下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