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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转载--<<阴花三月>> 作者是: 一枚糖果.(文章未完,待续)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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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老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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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8-4-3 14:10:2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微信分享
(一)
  
   民国有名的几所女校,新会女校的女生最漂亮。都是女的。
  
   跟尼姑庵一般,没有什么特别的----别人有的自己都有。在澡堂里,或苗条或丰满,到处都是发育好或者不好的女孩。如果有个男人在此,必将叹为观止,如此多的白花花的香艳肉体,荡漾着青春的气息,新鲜的乳和郁郁葱葱的腿,那些四溢的稚气混合甜腻的微微臭。
  
   沈淑贤是属于瘦弱类型,十九岁,小巧的腰肢符合当时的审美标准。母亲说念书念得再好也要嫁人,女子重要的就是温柔顺从,最好是苗条,书当然也要念得好,谈吐要好,修养更要好。
  
   她在心底哀叹,一边悲哀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一股羞耻感,好,果然是好,那又如何。
  
   人太多,水龙头太少,所以跟同宿舍的女子康渺渺共用一个水龙头。康渺渺大她一岁,咪咪很大,莲蓬花洒喷在胸上,似乎就淋不到脚。
  
   “真羡慕你。”康渺渺由衷的赞美着沈淑贤的细腰,再看看自己,已经有了些许赘肉,结婚后还不跟套着个泳圈似的。秋天正是减肥的黄金季节,她有点没心没肺,无耻的笑。
  
   两人一边聊天,胖人和瘦人总是互相羡慕,沈淑贤的家境破落,用的是皂荚树结的皂荚果,泡在水里,也能洗掉油污。康渺渺的父亲康汉生是开米铺的,有几家分店,所以用的是猪油拌和天然碱,反复揉搓挤压得到的“猪胰子皂”,而且似乎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今天是周末,洗澡完了。腼腆矜持的沈淑贤对着镜子梳头,梳子是牛角梳,母亲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说对头发有好处。一把梳子代表死了一头牛。
  
   康渺渺还在里头换衣服,今天是周末,也不想回家,米,吃的米,父亲米白的牙齿,母亲米白的皮肤,偶然一次撞见了他们在床上打滚,尴尬却又好奇,从此萌发的勃勃春意比好朋友沈淑贤加深了一层。
  
   “看我好看不?” 康渺渺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只见她留着厚厚的整齐的刘海,头油抹了抹,学生服上别出心裁的系了一条格子方巾,脸色有点潮红,学生裙也是自己故意改短了点,白色皮鞋有点时髦的味道。如果是现在的学校,会觉得很正常。
  
   沈淑贤点点头,认真的赞美道,“好看,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嘘!小声点。”康渺渺看看四周,因为已经到晚上九点多,还有些女生在洗澡。还好没有自己班上的,否则又要风言风语。
  
   沈淑贤看看自己,齐耳短发,还带点黄,眼睛有点吊俏,皮肤虽然白,但确是苍白,没有什么朝气的乳勉强的在胸部存在着,最近越来越瞌睡了,不知道是不是见鬼的缘故。
  
   沈淑贤和康渺渺是一个宿舍,一天晚上沈淑贤感觉身上压着什么,睁开眼睛一看,一个黑黑的影子在自己身上,初以为是人,用手一抓,空空如也。旁边的康渺渺睡得跟猪头似的,想喊她醒来,又怕是自己的幻觉。
  
   也许是噩梦,还是自己能看到别人灵魂出窍。每个学校要死很多人,依稀中,谁还分得清你我是死亡还是梦魇。
  
   自从那天晚上开始,沈淑贤变得惴惴不安,休息的时候去寺庙里找了本金刚经,放在枕头下,又觉得不妥,反复的念了几次。
  
   同住的另一个女同学罗小菀捧着书本用一口正儿八经的龙岩话诧异的问道,“你是不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
  
   “没有,心里很烦闷罢了。不知道乡下打仗了没有,咱们这书也不知道念到什么时候就停止了。”
  
   “管它呢,过一天算一天罢了。反正今年毕业后大家都要嫁人。”罗小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念罢,记得关灯。”
  
   也许是金刚经的力量,沈淑贤有很长一段日子都过的安静,白日里念书,也敢偷偷的溜出去看电影,跟康渺渺一起,都是康请客,她家里有钱得多。
  
   从正门溜出去是不可行的,今天守门的舍监张晓平是出名的严格,之前她担任过教师,因为丈夫在得肺痨死了,而因为太投入于教学工作,家里的小孩无人照顾,自己从二楼窗户爬出去摔成个脑瘫,四岁了还不会叫妈妈,成天躺着象个鼻涕虫。这才醒悟小孩是需要人照顾的,明白是明白,可惜晚了,又还得需要一份工作维持生活,给小孩看病,所以降格做了舍监,只是不到三十岁的人,却因为生计发愁出现秃顶了,前额左侧的头发稀疏,抹生姜吃黑豆一律不管用。
  
   晚上八时以后,校门紧锁,防止女生们出去。
  
   康渺渺在骑在墙头上对来不及上来的沈淑贤发出蛐蛐一样的声音道,“快点啊,否则被发现就倒霉了。”
  
   违反校规是要被开除的,学校自然也是为了学生安全着想,兵荒马乱的,经常有女学生被强奸了还不知道肚子里孩子的爸爸是谁。
  
   但康渺渺不怕,她认为那只是个案,为了她的爱情,她要冒险,当然也要找个朋友一起出去,沈淑贤就是这样的好朋友,守口如瓶。




(二)
  
   看她战战兢兢的在垫好的高高的砖头上摇晃,拉了她一把,同样的也骑在墙上,沈淑贤说了谢谢,二人熟练的往下一跳,并不高,但沈淑贤还是摔倒了,柔软的草地,膝盖并没有磨破皮。
  
   清冷的月光,走一段路就到街上了。两人手牵手,一边环顾四周是否有人跟踪,前面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影子等着,熟悉的招手。
  
   沈淑贤心里酸酸的,为什么他们就可以这样的幸福。
  
   宁兴国看着这两个女学生慢慢走过来,一胖一瘦,相得益彰,他是他们的代课老师,教国文。不由想起第一天来的情景,大家一见是帅的男老师,一个个根本顾不上聊天、吃瓜子,都是认真的听着。
  
   那次授课学的是古文《崂山道士》,他开始一字一句的念,“邑有王生,行七,故家子。少慕道,闻劳山多仙人,负笈往游。登一顶,有观宇甚幽。一道士坐蒲团上,素发垂领,而神光爽迈。叩而与语,理甚玄妙。请师之,道士曰:“恐娇情不能作苦。”答言:“能之。”其门人甚众,薄暮毕集,王俱与稽首,遂留观中……”然后对生僻的句子进行讲解。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被老段那帮鸟人追杀,自己也不会落得给女娃娃们上课这般落魄,想当年自己在南方革命军里也是是个连长,金戈铁马,好不快乐,如今也只能躲避一阵再说。
  
   女生看着自己发呆,问问题也无人应答,只得说一句,“我在上面累得半死,你们却在下面一动不动”引得众人哄笑,这才来了精神,继续上课。
  
   作业是当堂布置,要求每个人自己翻译一次,尔后说出这个故事给人的启示是什么。
  
   宁兴国的眉毛很粗,大约李逵是他失散多年的亲人。英气逼人,高大而且眼眶凹陷下去。五官是属于立体派,眼睛有神,一派正义凛然清风道骨,但凡这样的男子,男人不讨厌,女孩也喜欢得紧,小朋友愿意与之亲近,长辈也愿意接纳这样的后生。然而袍子似乎有点小,并不是量身定做,胸肌有点小性感,这个是校长宗秀松女士拿了先生的袍子临时送上。
  
   宗秀松字倚琴,是书香门第出身,原本是议员俞可师的小夫人,也就是小老婆,读书毕业后就是在师范科,成绩太好了,学校舍不得她离开,于是留校。她也十分热心教育事业,何况专业对口,严格治学的手段赢得了社会好评。因为这次收留宁兴国也是董事倪安雅夫妇所提,其中的详细情形,自己略知一二。倪安雅夫妇素来爱国,当时的风气是重男轻女,封建残余势力在历史舞台上唱的是主角,但宗秀松在创办之初就出豪言,女子也是人,也有读书习文之权利。说句不好听,多读点书,将来可以在社会就业,嫁个好男人的几率都大些。第一年没有什么学生,然后慢慢的,许多养在家中的女儿纷纷被家长送来,排着队要来,因为治学严谨,而且没有男生,婚前乱搞又导致怀孕几率不大。
  
  所以,宗秀松收留一两个义士也是人之常情,她对董事说,我只管教书管学,您的朋友爱来就来,只是不要给学校带来什么麻烦好,学校有学校的规矩,不比他们军队的规矩少,话虽冰冷冷,但宗秀松仍十分热心,给了个代课老师的职位给他,也算是为国尽力。
  
  宁兴国剃了胡子,穿上制服,头发整整齐齐的梳着,颇有点青年才俊的范儿,可惜宗秀松年龄大他很多,虽然一见就有好感,不过想想又不是错,不吃饭,看看菜单也是种乐趣,只恨生不逢时了。
  
   作业一个一个收上来,这一次沈淑贤写的十分认真,很显然她想给老师留个好印象,翻译成白话的最后一段是:王七回到家,对妻子夸口说:“我遇到了神仙,学会了法术,连墙壁都挡不住我。”妻子不信,说世上哪有这样的事。王七于是念起咒语,朝墙奔去。只听一声响,王七脑袋撞到墙上,跌倒在地。妻子赶紧把他扶起来,只见他额头上隆起了一个大疙瘩。王七耷拉着脑袋,像泄了气的皮球。妻子又好气又好笑:“世上就是有法术,像你这样两三个月也不能学会。”王七想起那天在晚上,自己明明穿过了墙壁,于是怀疑道士捉弄自己,不由大骂了崂山道士一阵。 自那以后,王七仍然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这个故事充分表达了作者的爱憎感情和美好理想。作品继承和发展了我国文学中志怪传奇文学的优秀传统和表现手法,情节幻异曲折,跌宕多变,文笔简练,叙次井然,是我国古代文言短篇小说中的经典。
  
   宁兴国点头称赞,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沈淑贤,“你很用心,老师觉得你写的很好。继续努力,将来继续提高你的鉴赏力。”
  
   “谢谢老师,家父是光绪举人,也算学识渊博,著述三百余卷,一生也是以教育为业,我自小也读过这个故事,不算是天资。”
  
   宁兴国这才打量了她,瓜子脸,吊俏眉,一副知性淡定的表情,应该是个善解人意的女生,将来哪家娶得她,也算是有福气了。不过屁股不是很大,不知道好生养不好生养,恩,看样子不是将来怀孕后要催奶……越想越多,糟糕,现在是上课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思想的野马拉紧了缰绳。
  
   古今中外,男人看见漂亮又年轻的女子总是要胡思乱想一番的,其实一切的浮尘所产生的种种幻化之相,离别之时,随即于当处灭尽。由于种种的因缘和合,虚妄而有生起之相。因缘别离分散之时,虚妄称之为灭。殊不知一切的生灭去来之相,本来就是命运藏这个常住的真心所显现的。人遇见另外一个人,其实了无所得。姑且认为满街皆是圣人罢。
  
   回到座位,康渺渺还在旁边一个字一个字的使劲写,沈淑贤心中不免得意,自己的卷子答案应该是自己最好的。


(三)
  
   沈淑贤一边拿余光打量着宁兴国,他的嘴唇很性感,跟其他的老夫子相比,简直就是王子般的人物,怀春,怀春,窗外的阳光恰如情人的体温,谁是情人,我的情人,哗啦啦的口水要掉下来,花痴无罪,YY万岁。
  
   宁兴国的目光又落在康渺渺身上,看起来很可爱的苹果脸,睫毛卷翘,是班上最漂亮的学生,眼神里写满无辜。
  
   她站起来,拿着作业本子,乖乖的把手放在身后,看着宁兴国,“老师,我也写好了。”
  
   宁兴国看了看,翻译的一般,看到最后一行,差点晕过去,“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现在的骗子很多,所以人们开始胡乱崇拜,另外啊,学好了本事千万不要到老婆面前炫耀,否则会很丢脸。老师你看起来很年轻,很像我哥哥,我们可以做个朋友吗?如果你叫我回到座位上就代表你答应了哦。”
  
   沈淑贤忽然看见宁兴国的脸涨得通红,然后严肃对着康渺渺道,“这位同学,请你马上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康渺渺不动声色的下去了,沈淑贤问她,“你写的什么让新老师生气了?”
  
   “没有啦,下课后我们去吃炒年糕,我请客。”康渺渺小声道。
  
   半夜里,沈淑贤翻了翻身,睡眠的质量很差,睡不着,忽然想起宁兴国对自己的称赞,心口一阵发热。
  
   这时,一阵笑声传来。
  
   晕,康渺渺在笑,真羡慕她,心宽体胖,做个梦也是美梦。
  
   康渺渺梦见自己跟宁兴国在看电影,是喜剧片,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大致上是一个男的跪在地上,女的也跪在地上,一个穿红衣服的男人在那里跳义和团的大刀舞,跳舞的男人很肥,胳膊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嘴里还念念有词。周围很多狗在看,有黄色的有灰色的,狗的脸上也是如人一般有滑稽的表情。
  
   被推醒了,康渺渺看见罗小菀和沈淑贤坐在自己床边,半夜里,女生宿舍的灯光是橘红色的,温暖着漆黑的夜晚。
  
   “你们叫我起来干什么,我正做着美梦呢。”康渺渺揉揉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
  
   “你笑什么,把我们都吵醒了。”罗小菀拿手指敲了敲她的头,“尤其是人家淑贤啊,刚睡着。”
  
   康渺渺揉揉乱七八糟的头发,托了托胸,好像有点涨,“不好意思啊,我梦见可笑的事情了。明天又请你们吃炒年糕。”
  
   她是喜欢食物胜过一切的女孩,家里开的是米铺,厨子知道资源充分利用,经常用个玻璃缸子炒好了年糕待康渺渺走的时候带回学校。年糕是糯米制成,黏性强,切片的是稍稍的薄,入味,咬劲很足,在油里炸一下,干辣椒、姜、肉丝、白菜一起在火里跳舞。
  
   拿出来用走廊上的小火炉烘热了,一人拿双筷子咂咂的吃,又呵呵的笑。再睡下去,耳朵里骤然太安静,睡不着。不知道谁说了句,
  “新来的先生长的好好看”于是又七嘴八舌的讨论,三人轮流评价和猜测宁兴国的爱好以及袍子下的身材。
  
   夜晚女生宿舍的话题,大多是时装和男人。
  

(四)
  
   他们到底是怎么好上的,罗小菀不知道倒还情有可原,沈淑贤之前也蒙在鼓里,直到有一天晚上康渺渺神秘兮兮的从自己床上爬过来,附在沈淑贤耳边说,“告诉你,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谁?”沈淑贤心想,不会跟我一样吧。
  
   “你猜?”康渺渺小声的吹气,发出老鼠一样的声音。
  
   “不知道。”
  
   “宁先生。”
  
   当康渺渺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沈淑贤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夜空晴朗,并没有打雷,为什么脑子里嗡嗡作响。
  
   “你们怎么好上的?我怎么不知道,宁先生不错啊。”沈淑贤拉了拉被子,指甲抓的紧紧的,原来是自己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月下美人灯下玉,沈淑贤的瓜子脸,显得动人,可惜无人喜爱,空美丽一番。
  
   “是他先喜欢我的。”康渺渺得意的笑了笑,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把洁白的胳膊枕在乌黑的头发下,又侧过身,叹息道,“现在时局这么乱,真不想念书了。”
  
   那时穿着簇新簇新的军服在广场下的袁世凯,佩长剑,面南正立,宣读誓词说:“世凯深愿竭其能力,发扬共和精神,涤荡专制之瑕秽。谨守宪法,依国民之愿望,祈达国家于安全强固之域,俾五大民族同臻乐利。
  
   宁兴国翻译过来就是,“大家听好了,跟我老袁混啊,吃香喝辣啊,天下是我们的,美女是我们的,银子,哦,我改成袁银币,也是我们的啦,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过不了不久,大家都看不惯他。这个死胖子竟然露出真面目要黄袍加身,卖国卖地,叫美国爸爸英国叔叔还有日本阿姨给了很多军费来支持他,年级轻轻热血沸腾的宁兴国当然不允许这样,偷偷参加了中华革命党,准备讨伐这位天资不高,浮动异常的野心家。打来打去,几个好友都被暗杀了。自己乡下家里还有老爸老妈。打仗不知道怎么搞的总是输,只得暂时脱了军服,挥泪告别军队,索性投奔了远房亲戚倪安雅,唉,不能兴国就教人也算是好了。
  
   宁兴国真正的名字叫宁长忠,是在军队的名字,为了躲避风声,如今也只能将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这一口号在心里藏藏了。还好自幼也算是喜欢读书,尤其国文成绩优秀,所以在女校也不辱老师的名声。
  
   然而康渺渺的主动是宁兴国万万没有想到的,每次上课,她总是坐在第一排,抬头傻傻的看着自己。
  
   倒是那个叫沈淑贤的女生,自己坐在角落,然而功课总是很棒,宁兴国心底喜欢这样的安静的女孩,康渺渺的好处是主动,为了打消她的师生恋的念头,只得按照她说的地址去单独谈谈。那天的晚上月亮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出门的时候遇见宗校长,打了个哈哈说出去散散布。
  
   “你的伤好了些没有?”宗秀玉的头发紧紧的盘在脑后,她有睡前走走的习惯。
  
   宁兴国慌乱了一下,但马上就镇定下来,“您还没有睡啊,我在学校四处看看。”
  
   “不要去后院。我只是希望你在这里好好的积蓄你的力量,然后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宗秀玉微微一笑,朝女生宿舍走去。
  
   康渺渺说今天回家,罗小菀和沈淑贤未见异常,她以前也是偶尔提前回家的。后院的事情,一般在宿舍女生的话题中都是禁忌,听说里面有鬼。至于鬼长成什么样子,没有人见过。晚上去上厕所,都只是在盆里接着,第二天倒掉,那厕所靠着后院,晚上冷清凄凉,许多人听见后院有哭声,而且是女生。宗秀玉也下过禁令,后院严禁踏入,听说在清朝的时候是个乱葬岗,布满坟墓,一个破烂的木门,一把生锈的铁锁,新会女校没有人踏入的真正原因是一个女生的离奇死亡。
  
   那个刚入学的女孩,好奇心杀死猫,胆子大的出奇,父亲在乡下是个法师,专门给死人念经,下葬时给人家看风水。那女孩在乡下的时候也曾经爬过树掏过鸟窝,偷过西瓜睡过地铺。半夜里溜出来,想会会传说中的清朝僵尸,结果大家都在黑暗中甜甜的入睡,她一声大叫吓得几乎所有人都醒来。她倒在学校的操场中央,两只眼睛被挖去,抽了几下就死了,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后来当时所谓的“警察”还像模像样的立了案,派人到后院的小山搜了一遍,当然是白天去的,晚上他们也不敢,只要一进去,即使是夏天,那股冷气从地底冒出来,举头三尺有神灵,回头一望是鬼魂。
  
   从此以后,每个入学的女生都要熟读这条校规:禁止踏入后院禁区。
  

(五)
  
   那天康渺渺写的纸条是夹在作业本里递上去的,字写的不错。还是跟她说清楚比较好,但是那个地点……其实宁兴国也很想知道后院到底有什么。
  
   确定四周无人,宁兴国做了一声猫头鹰叫,三秒钟后,又是一声。
  
   那把生锈的锁被风吹着发出咣铛咣铛的声音,有点怕人,宁兴国倒吸一口凉气,那边也发出了蛐蛐叫,三秒一次,看来她到了。
  
   康渺渺的心跳声自己都能听见,她根本不相信后院有鬼,也不相信有女生在后院被鬼挖去双眼的传说,即使有,还有老师在呢。
  
   四目相对,翻墙而过。这是康渺渺第一次踏入禁区,十分兴奋。夏天的萤火虫躲在草丛里打着灯笼好奇张望,野草长的很高,那些无名的小坟包凹凸不平,有几棵旱柳随着风飘着。
  
   “这里好凉快啊先生。”康渺渺坐在一块石头上,脸色通红,还好是晚上,看不见,自己庆幸了一下,手不停的弄额头前的刘海,怕不整齐。
  
   宁兴国也陪着在旁边坐下,二人距离并不远,可以闻到康渺渺身上的香气,有点花露水混合着的奶香。
  
   “这里很危险,你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宁兴国的确也感觉到冷,奇怪,夏天,这里为什么感觉到凉意,难道真如传闻中所说,有鬼?
   康渺渺凑近了,大眼睛盯着宁兴国,“先生,你是革命党吧?”
  
   宁兴国的冷汗终于流下来,从额头一直到脸颊,“是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嘛。”康渺渺得意的笑道,“当时校长介绍你的时候我感觉他在撒谎,还有你那一脸浩然正气的样子,你讲课的时候说到袁世凯那个愤怒的样子,我就觉得你就是革命党。”
  
   宁兴国再次环顾四周,小声道,“你这个小丫头,别乱说啊,小心……”宁兴国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康渺渺脸上恢复认真的表情,“嗯,我知道了,这是我们的秘密。”
  
   宁兴国吁了一口气,还没入正题呢,赶紧道,“你年级还小,要将精力放在学习上,不要多想,先生我是结婚过的。”
  
   只能出此下策了,这个女孩生的这么漂亮,自己将来还是要去打仗,只是现在时势不好,呆在学校是宗秀玉的好意,谁知道明天自己会在哪里,别耽误了这个丫头。
  
   “先生,我是认真的。”康渺渺站了起来,“你在撒谎,我知道的。我从第一眼见到先生就知道我这一辈子都要追随先生的,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先生。”
  
   他抱着她,听着她的心跳。
  
   沈淑贤此时在作噩梦,被一只狼从后面追赶,然后狼搭上了她的肩膀,一回头,狼巨大的嘴就含住了她的头,牙齿尖锐,甚至可以闻得到狼嘴里的腥臭。死了,这次真的死了。忽然一阵枪响,狼的身体流血,猎人站在自己眼前,是宁兴国。
  
   宁兴国在跟康渺渺聊天。康渺渺说要听袁世凯的故事,宁兴国先骂了句这个卖国贼,然后开始道,“袁世凯这个老贼每日习惯午睡两小时,睡醒后必先喝茶,使用一只最心爱的玉制茶杯。有一天小厮端茶时突见袁所睡的床上躺着一只大癞蛤蟆,这一惊,失手便把玉杯跌落地上,当然四分五裂。幸好没有惊醒袁世凯,小厮吓得哭了起来,慌忙把地上扫净,便去找袁世凯的一位老家人请教。老家人见小厮吓得哭哭啼啼,便动了恻隐之心,乃教他如此这般。待袁世凯午觉睡醒,小厮换了一个茶杯奉茶,袁接过来大为疑惑,便问道:“玉杯呢?”小厮战战兢兢地回答:“求大人开恩,小的打碎了。”袁大怒:“打碎了,这还了得。”小厮眼泪已流了出来,细声地说:“小的端茶进来时,看见床上睡的不是大人。”袁厉声问:“是什么?”小厮说:“是一条五爪金龙横躺在床上,小的吓了一大跳,一不小心便把玉杯跌碎了。”袁的面色突然好转,声调也缓和下来说:“胡说,不许在外边讲,让我听见打断你的狗腿。”袁说完便在抽屉里拿出十块洋钱给小厮说:“这个赏给你。”小厮接了赏钱,欢天喜地而去,一场天大的祸事便如此这般化为乌有。”
  
   讲完以后,康渺渺一脸崇拜,“他怎么这么蠢哦。”
  
   宁兴国捏捏她的小脸,“其实袁并不是一个糊涂虫,他平素头脑很清楚,为什么却会相信这种鬼话,利令智昏呢?西方人有句谚语:大人物常在仆人面前露出马脚。那仆人其实也深懂官场中的一切,同时跟袁久了,摸透了袁的脾气和弱点,所以轻轻一指点,便让自己化挨责为受奖了。”
  
   “那还真是好玩呢。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啊?”康渺渺靠在他肩膀上朝脖子吹气,一点也不害怕周围的坟包,反而觉得这里很安全,即时有鬼,鬼都会怕身边这个男人。
  
   宁兴国说道,“癞蛤蟆和袁世凯的传说在部队里传说很广的,当袁就任临时大总统时就有“南下洼”蛤蟆结队朝王的怪事,那时候真的出现了一大群蛤蟆。袁大总统举行祀天大典,北方争传是“蛤蟆祭天”。还穿着汉服呢,简直就是……”
  
   “那袁总统的人现在是不是会派人到处抓你?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康渺渺越说越高兴。
  
   “我怕他干什么,我现在在学校好的很,大不了被抓,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袁世凯是癞蛤蟆难过端午节。哼!”宁兴国抓紧了拳头。
  
   (后来事实证明宁兴国说的是对的,袁死在民国5年6月6日,早一天袁已人事不知,6月5日正是旧历5月5日端午节。当时还有人说袁断气时,床下跳出一个大蛤蟆,怒目而视,不知所终。)
  
   沈淑贤从床上腾的一下坐起来,这个噩梦把自己吓出了眼泪,多亏宁兴国,否则自己就被那匹狼给咬死了。再睡下去,再也睡不着了。


(六)
  
   于是三人看电影,沈淑贤尽量表现的不那么尴尬。她靠着康渺渺坐着,电影演了什么她一点也不记得,她只是看见宁兴国抓住康渺渺的手,眼睛有点痛。
  
   不知道跟先生牵手的感觉是什么样子,大概这一辈子也难以如愿了罢。他们叫自己出来,无非是带个幌子,万一被熟人看见,好歹也可以算是三人同游,毕竟人们的眼里,孤男寡女总是没什么好事。
  
   宗秀玉也忙,忙什么,没有人敢问。虽说宁兴国是董事倪安雅推荐过来的人,但以前的教训太深刻了,不能随便相信人,根据宁兴国这几个月的表现看,也不能确定他就是可靠的。虽说以前是参加过讨袁的军队,人心叵测,暂时不能让他知道任何事情。
  
   慢慢的,沈淑贤的眼睛一片模糊,头慢慢的往后仰。康渺渺与宁兴国四目相对,幸福的呼吸彼此的呼吸,越来越近。
  
   “啊――――――”一声尖叫。
  
   电影院里的人本来就不多,这么一喊,还以为空袭了,纷纷逃窜。漆黑的电影院里,康渺渺一脸疑惑,宁兴国拼命摇着沈淑贤的肩膀,“你怎么了,怎么了?”
  
   沈淑贤睁开眼睛,一脸泪水,“有鬼啊,有鬼!”
  
   康渺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沈淑贤抱在怀里,“又作噩梦了?”然后对宁兴国道,“没事,她可能睡着了。她总是这样,象个神经病一样。讨厌。”
  
   人家坏你的好事当然讨厌了。
  
   沈淑贤擦了擦眼睛,看看四周,低头道,“对不起。”
  
   “你怎么了?”宁兴国拿出手帕,递给她擦眼泪,“一边说一边走吧。”
  
   路上行人稀少,卖瓜子、香烟的小贩围了上来,黄包车在兜客,没有什么生意,一人在路边买了一只烤红薯,沈淑贤道,“我本来是打起精神看电影的,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睡着了,梦见这个电影院里死了很多人,尸体都堆起来,我拼命的跑,旁边的一个死尸牙齿突然张开,咬着我的腿,用力的咬,很痛。”
  
   沈淑贤拉开袜子,脚踝的地方脱了一块皮,并未流血,只是有大大的牙齿印,慢慢的渗出一点血迹。
  
   宁兴国心里一寒。难道师生不伦之恋得罪了鬼神,这家电影院是万万不能再来的,沈淑贤的皮肤很白,拉开袜子的瞬间,宁兴国有点心动,然而想起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何况感情有先来后到,不能因为自己喜欢比较瘦的女孩子就可以将喜欢自己的胖胖的可爱的女孩置之不顾,男子汉……
  
   正想着,头顶的飞机掠过,尖叫的空袭警报的声音划过夜空,没扔炸弹,不怕。但也小跑似的朝学校走。
  
   并不多话,夜已深,秋天的叶子在风中打着旋,沙沙的声音,一落就是一地,清脆的脚步声,小声的聊着,俗话说,三人行,必有电灯泡,话虽如此,三人各自怀着各自的鬼胎,也可以是国家大事,也可以是儿女情长。
  
   宁兴国第一个翻墙过去,拉康渺渺的时候有点吃力,她的两个笑涡在月光下深深的,“我保证以后不吃那么多了。”
  
   两人一起把沈淑贤拉上来,她轻得象羽毛,头发被风吹着,抬头看着他们,没有什么表情,嘴里说着,对不起,害的你们电影都没看好,下次别再带着我了。
  
   刚落在草丛里准备各自回宿舍,忽然听到脚步声,赶紧的蹲下,秋虫爬上了沈淑贤的腿,大约是只公蛐蛐。
  
   脚步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宁兴国偷偷的伸出头,是女舍监张晓平,打着一个手电,似乎在巡逻。三人屏住呼吸,谁也不敢乱动,万一被发现了,全部开除的话就得不偿失。
  
   终于听不见任何声音。宁兴国小心的站起来,“回去吧,就在这里分手。”
  
   康渺渺恋恋不舍,压低声音,“好吧,你早点休息。”
  
   宁兴国并没有回宿舍,他看见张晓平往后院走去。那个地方是禁区,她去那干什么,偷偷的、远远的跟着,夜色的掩护下,宁兴国的鞋子又是软底,张晓平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她是舍监,想去哪里去哪里。
  
   门上的锁被她打开,宁兴国一拐就拐进了男厕所,同样,男老师半夜上男厕所也无可厚非,几乎没有男学生到这个厕所里来,一来太远,二来这里是禁区的附近,被校方抓住了还以为想去后院搞鬼。
  
   外墙的缝隙足以看见张晓平的身影,她进去了,一个人。进门之前朝后面警惕的看了看,见无人跟踪,闪身入内。
  
   奇怪的女人。

  








无论做什么,记得为自己而做,那就毫无怨言——《流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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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2-19

元老勋章

沙发
发表于 2008-4-3 14:55:21 |只看该作者 微信分享
(七)
  
   厕所发出的淡淡的臭味被风吹得几乎都没有了,所以呆在里面不算坏,困了,打了个哈欠,约摸二十分钟以后,张晓平出来了,把门锁好,四下张望着,脚步声越来越远。
  
   宁兴国走路回宿舍,学校里没有学生走动,很安静。打开门,简陋的屋子被康渺渺收拾的很干净,但他暂时没有想干倒她的感觉,犹如革命,时机如果不成熟,要适得其反的。唉,也不知道要在这女校呆到何年何月。
  
   躺在床上想以前的朋友,韦一现在不知道现在怎样了,他是广东人,在南方革命党里颇有名气,人也是非常有才华,因为跟宁兴国的经历和理想一样,推翻卖国贼老袁的统治,建立新秩序的中国,然后做个快乐的中国人。他本来是有望提升的,可惜老蛤蟆说了句“南方军队骤增,糜饷过巨”,立即被解散了,后来干脆加入讨袁的革命军,一下子又要从头开始,上次江西一仗,革命军里面出了叛徒,整个部队几乎全军覆没,死的死,跑的跑,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再饮一杯烈酒。
  
   慢慢的,睡了,明天又要顶着熊猫眼去教学生,想起康渺渺的可爱之样,又浮现沈淑贤的娇弱身躯,翻来覆去。又觉得自己理想未酬,偏又陷入温柔陷阱,一阵烦躁。
  
   康渺渺的皮肤好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充足的睡梦,即时有心想让自己看起来柔弱些、憔悴些也做不到,她几乎一沾上枕头就开始呼呼大睡,没心没肺的女孩儿。沈淑贤恰好相反,罗小菀说她是林黛玉投胎,有时候看见飞蛾朝灯泡扑过去也要托着腮帮子感慨半天,还说什么飞蛾扑火是种美丽的牺牲。她一般都是失眠,这样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做梦,大部分是噩梦,奇怪的还记得特清醒,第二天会认认真真的说给其他两个女孩听。更奇怪的是,她有几天的噩梦的情节是可以连接起来的。本来前阵子好了些,最近又犯这样的毛病。两个星期前,发梦,当时宿舍内比较憋闷,罗小菀准备开窗透气,发现沈淑贤掉在床下,头上裹着被子,然后双手拼命的想要撕开什么似的,眼睛瞪得很大,头不停的撞地板。罗小菀抱住了她,而沈顺贤在清醒后没有任何记忆。
  
  七)
  
   日子过的飞快,树枝秃秃的,犹如迟暮的老人,骨头虽在,牙齿掉光。秋风萧瑟,冬日来临渐渐,寒假将至。几个军人模样的人进了校长室。
  
   宁兴国有点紧张,其实东西早已经收拾好了,甚至可以随时走人。宗秀玉前几日让他告了病假,说是有人来查,让他白天在宿舍呆着。
  康渺渺上课时觉得心里落空,不知道宁兴国最近怎样了,上次几个军人在教室后观察了很久,朝后看了看,那些人的眼睛,跟老鹰似的,有人还有个老鹰的勾鼻子,扫视着,仿佛要套出点秘密出来。
  
  沈淑贤趴在课桌上睡觉,她昨天晚上又失眠了,努力使自己不睡着,怕做噩梦,怕鬼,还好快到假期,可以回家安稳的休息。
  
   一切都很安静,窗外的冷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下午时分,发出鬼叫的呜呜声,让人不寒而栗。天空也是死灰的颜色,再高兴的事情遇见这样的天气也是无济于事。
  
   有个军官走到教室台前,扫射了所有同学的脸,女老师苏佩玲冷冷的看着那个军官道,“请问您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各位同学。”鹰钩鼻子军官的目光落在睡觉的沈淑贤身上,坐在后面的康渺渺赶紧踢了她一脚,顿时醒来,红色的眼睛看着四周。
  
   “各位同学,我跟大家说点事情,耽误你们几分钟。”军官身上带了枪,配了个黄色的牛皮套儿别在腰间,露了个黑头,“我知道你们学校有后台,有后台又有什么用,你们虽然是女子,但我警告你们,最好在你们放假之前把学校里的那些革命党、或者跟革命党有关系的人揪出来,如果一旦被我们查出来的话,我看你们后悔都来不及。当然,举报是有奖励的,我们一定会保密。到哪里举报呢,我想你们上街都能看到通告,在你们学校门口就有一张,可以好好看看,你们都是有文化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到这里时,康渺渺忽然想起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不知道今天食堂里吃的是肉还是鱼,所以听成识食物者为俊杰,心里有点想笑,一会就忍住了。继续听那人高谈阔论。
  
  “想推翻袁总统的那些革命党,是蝣捍大树,可笑不自量的行为。所以你们作为学生,要担负起国家的大任,不要以为女子就不能爱国,女子一样的也能为国效力。”那军官拿起讲台上的课本翻了翻,“记住,知情不报者,死路一条。”
  
  苏佩玲慢慢的走过来。
  
  军官道,“你继续,当我不存在,做你们平时这个时候该做的。”
  
  苏佩玲问道,“平时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吗?”
  军官点点头。
  
  苏佩玲合上课本,“同学们,下课时间到了,休息二十分钟。”
  
  哗的一声,大家笑着收拾课本,从抽屉里拿出碗筷,朝食堂方向冲去。康渺渺和沈淑贤眼神一交会,夹在众人之间走出教室,闷,真闷,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空气是粘稠的。
  
  坐在木桌旁,沈淑贤小声道,“很多天没有见到咱们先生了。”
  “嘘。”康渺渺吃饭,慢吞吞的说,“今天的豆子烂的厉害,估计豆荚里生虫了。”
  
  “嗯。”沈淑贤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声道,“快点吃啦,我要回去睡觉了。”
  
  一个女生端着碗走过来,她是全班最有钱的学生,家里是开绸缎庄的,所以连手帕用的都是真丝。平时从来不搭理沈淑贤,顶多跟康渺渺说几句话罢了。见她过来,康渺渺打招呼,“周慧娟,你吃完了吗?”
  
  周慧娟一屁股坐下,她的饭菜是家人送来的,所以自然比别人要好,只是闷闷不乐道,“你们觉得最近学校有没有特别怪的样子,你认识革命党吗?”
  
(八)
  
   周慧娟一屁股坐下,她的饭菜是家人送来的,所以自然比别人要好,只是闷闷不乐道,“你们觉得最近学校有没有特别怪的样子,你认识革命党吗?”
  
  沈淑贤只顾自己吃饭,完全不理会她,周慧娟只跟自己看得起的人说话,自己属于她搭理范围之外的人。只是竖起耳朵听着。
  
  康渺渺脸色有点变,挑起一块五花肉仔细端详,漫不经心道,“哪里的气氛都特别怪,又不是只有咱们学校一个地方。”
  
  沈淑贤觉得这样吃下去毫无意义,筷子把桌上的鸡骨头扫到碗里,朝康渺渺使了个眼色道,“我先回宿舍了,肚子痛,失陪。”
  
  周慧娟拢了拢刘海,手帕擦擦嘴角,“不理她,咱们说会话。”
  
  康渺渺不讨厌她也不喜欢她,两个人父亲也在生意场合偶尔碰面,但这个人对家境不好的同学总是戴有色眼镜。
  
  康渺渺在回宿舍的途中路过图书馆,有个熟悉的身影,角落的木板凳上,坐着的是宁兴国。
  
  因为被屏风挡着,所以也并不引人注意,小心的走过去,还好图书馆里人也不多。宁兴国看见康渺渺过来,眼神似乎亮了一下,又黯淡下来,小声道,“没有什么别的消息罢。”
  
   “没事,他们都撤了。”康渺渺也看看四周。
  
   二人坐下聊天,宁兴国说可能自己还是要回到军队去,但时机又不成熟,还没有人来联络他,也许过几日会回乡下躲避几天,并不想连累学校这边。
  
   康渺渺有几分舍不得,
  
   刚刚开始的甜蜜,又要被这世道的纷乱阻隔,心里不是个滋味,那些挽留的话,说到嘴边又咽下去,反正彼此都是对方的过客,国未兴,谈何家,爱国青年是这样。康渺渺没顾及那么多,她只是想读完书,跟着他浪迹天涯。宁兴国是不想让她跟着的,一来累赘,二来不想害这个如花似玉的大小姐吃苦,否则自己要内疚一辈子。
  
  说了几句,吃饭完毕的很多学生跑到图书馆来找书看。寒风阵阵,考试完了就要放假了,忽然心里升起一阵虚空,站起来回宿舍的时候蠕动着上下两张冻青的嘴皮子,“先生要走的时候跟我们说声吧,吃个告别饭。”
  
  “还早呢。”宁兴国安慰道,手指动了动,大概想握手,又怕被人看见。不知道是冲动还是爱情,男人很难区分这些。
  
  回宿舍的时候罗小菀正在收拾皮箱,寒假她也要回安徽老家,坐火车会去,很多衣服不带回去,所以不紧不慢的叠着。
  
  沈淑贤责怪道,“跟那女的讲很多话了么,这时候才回。”
  
  康渺渺对着门外抬了抬下颚,意思是出来谈。
  
  走廊上往下看,操场周围那些野草尽是枯萎,再远一些,午后的空旷农田,有烧焦的麦秸杆子的香气,也有烟,被风刮得很淡,几只乌鸦了无生息的蹲在树枝上等食物。
  
  “先生要离开我们了。”康渺渺叹息一声。
  
  沈淑贤心里一沉,K,我还没表白呢,就这样走了。
  
  “你打算怎样。”沈淑贤问道。
  
  “还能怎样,他似乎等不到我毕业就要去打仗了,谁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康渺渺这种乐天派一旦忧郁起来别有一番风情,不知道宁兴国看了心里何种打算。
  
  沈淑贤忽然变得有些痛快,好啊,你们两个就这样分开了。又觉得自己隐约有点骄傲夹杂着恼怒,如果我去挽留,大概他就不会走了。
  
九)
  
   其实她们二人竟是虚惊一场,自从上次军队的人来过以后学校恢复了平静,宗秀玉打听到因为东北那边有些变动,政府的打击重心转移了,连街头都平静了许多,以前挨家挨户搜查的那些士兵也调到外地去了。心情也是十分放松,宗秀玉晚餐过后找来宁兴国到校长室。
  周慧娟刚好出来洗手,点头问了声校长好,老师好。她在油墨室刷些资料,周慧娟是学校的学生活动组织专员,按照苏佩玲老师的要求准备在散学典礼上印一些诗歌给学生们寒假回去阅读赏析。
  宁兴国和宗秀玉此次会面是他们第一次深入的聊天,以前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抱负也是不亚于任何自己见过的爱国人士,听他说战场,惊心动魄的场面。
  
  宁兴国说到激愤的地方,挽起长袍的袖子,手上一块大伤疤,“蔡先生说,谁捍牧圉?日维行者。与子同仇,不渝不舍。严尔纪律,服我方略。伐罪吊民,义闻赫濯。汝惟用命,其功懋懋。违亦当罚,钦哉违谖!吾只恨生不逢时,打到最后却落个如此下场。”
  
  宗秀玉赞许点头,似乎双手十分沉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会好的。宋先生为南北和解,前往北京,希望一致协力,抵御外侮,他的苦心,被人误解,却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窃国贼未经国会同意就悍然签订了包括出卖经济命脉,连行政和财政都让外国人插手等在内的条件极其苛刻、丧权辱国的违法“借款”,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在颤抖 。 ”
  
  宁兴国握着拳头,“只有打仗!打仗才能解决这一切,但还是有人不齐心,所以才有我们这样的谈话。”
  
  宗秀玉看了看窗外的灯火,深呼吸一口,“会的,很快这一天就要到来。我们一定会胜利!”
  
   宁兴国看了看宗秀玉,觉得她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不过宁兴国也保留了跟康渺渺看电影以及后院禁地约会的段落,说出来,校长定要责怪,叫你来避风头又不是叫你勾搭女学生。
  当宗秀玉放心的让他复课时,班上的丫头们啪啦啪啦的鼓掌,她们没有多问老师最近为什么不来上课,只要看见他在讲台上,大家就十分开心,尤其是康渺渺,觉得骄傲极了,自己喜欢的人被这么多人喜欢。
  
  康渺渺把纸条夹在课本里。

(十)
  
   那天窗外下大雪,罗小菀第一个发现,晨光中,铅笔灰的天空,那些小絮团儿飘洒着落地,真让人心头一热。
  
   赶紧叫其他二人醒了。康渺渺激动极了,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太好了下雪了。
  
   “又不是下面粉,高兴成这样。”沈淑贤白了她一眼。
  
   三个人穿好棉袄,隔着窗,倒上三杯热的茉莉花茶,搓着冻红的双手各自拿出瓜子、小糕点,象模象样的吃了起来,这么早,食堂的早餐肯定是热气腾腾,外面实在太冷,自己在宿舍生炉子做也是不错。火钳上放了两只饼,撒了芝麻的玉米饼,冒着香气,慢慢的松软,是沈淑贤的母亲做的。
  
   康渺渺穿的很多,象个粽子。照镜子的时候自己对着自己傻笑,沈淑贤只是穿着件普通的棉衣,是去年的,今年没有新添置,棉鞋也是老款。
  
   考试已经结束了,在成绩下来之前,有几天的好日子歇息,虽然一般不准外出,但可以在学校自由活动。
  
   吃饱了,觉得浑身上下有劲,细细的汗珠象小虫子一样咬着后背,康渺渺肩胛骨发痒,但因为穿的很厚,手又伸不进去,急的直闹,帮忙嘛你们两个。
  
   罗小菀把手刚一接触她的后背,康渺渺尖叫,要死啦,这么冷。
  
   沈淑贤建议她去蹭桌子角,这下是个好办法,康渺渺跟头牛似的在书桌角那蹭得欢快,一边舒服的哼哼一边说道,“谢谢你啊淑贤,今天我请你上街玩好吗,罗小菀也去。”
  
   罗小菀瞅了瞅她们二位,摇摇头,“不好意思哦,我今天约了人学习。”
  
   “学习?”沈淑贤一边穿鞋子一边抬起头,“考试都考完了,学什么习?”
  
   罗小菀道,“是周慧娟,最近在印诗歌,散学会上给我们用的,她说觉得我在诗歌方面有些天分,让我帮忙跟她一起选。”
  
   沈淑贤皱眉,提到周慧娟就想起她看自己那盛气凌人的样子,罗小菀怎么跟她搞到一块了,八成又是要巴结小菀了。
  
   说到罗小菀,也算是名门之后。爷爷罗振玉是《农学报》的创办人,在次年又创办东文学社。对于甲骨文的收集研究和铜器铭文的编纂印行、简牍碑刻等古文字资料的搜罗与刊布等方面颇有成就。
  只是为人低调,许多人并不了解她显赫的家世,她的性格也算是四平八稳,跟外表一样。但凡在学校,同一个宿舍的,大多结为金兰好友。
  
  “你跟她在一起小心点说话。”康渺渺扁了扁嘴。
  
  舍监张晓平果然在学校大门口守着,马上放假了,所以不希望学生外出发生什么事情,但知道年轻人爱玩,在校园子里怎么疯都行,但别出去闹事,游行集会抗议的事情一般是不参加的,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给校方造成困扰,有好几家学校就是因为学生游行直接就关门大吉了。
  
  三三两两几个出去倒是无妨,只要别太晚出去太晚回来。
  
  康渺渺跟沈淑贤一向是秤不离跎,张晓平也见怪不怪,一边织毛衣一边抬头问道,“哪去啊?”
  
  康渺渺道,“今天没课,我们两个去买些零食回来吃,先生要不要烤红薯的?”
  
  张晓平笑了笑,“两只馋猫,去吧,别太晚,外边乱。”
  
  两人像得到特赦令似的,赶紧朝门外跑去,空气果然不是一般的新鲜,开始还撑着伞,后来索性将油纸伞收了,在雪地奔跑,嘴里哈着白气,两人互相追逐,康渺渺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攥紧了朝沈淑贤扔过去,打了个正着,脖子顿时冰凉。沈淑贤也追过来扔雪团,一路小跑着,身上又热了起来。
  
  跑到街上,沈淑贤问道,“你说先生真有那么准时么?”
  
  “那当然,他是最听我的话的。”康渺渺得意的仰起俏皮的鼻子,“我在纸条上写,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来的日子,请到鸿瑞兴面馆与我们共进午餐。”
  
  面馆的人很多,天气冷的缘故。果然见角落的一个位置,宁兴国耐心的在等着,见沈淑贤也跟着来了,有点怪怪的感觉。
  
  三人一起点东西吃,除了面,还叫了小笼包子,皮薄薄的,刚到嘴里有点热,到了胃里,说不出的舒服妥帖。
  
  宁兴国夹了一筷子给康渺渺,沈淑贤只顾低头吃,瞥见自己粗的黑色灯芯绒面子的棉鞋,说不出来的窘,为什么自己这么寒酸,为什么这么难看,为什么对着宁兴国自己欲言又止,谁先到,座位就是谁的。
  这顿饭吃的十分沉默,宁兴国也考虑有沈淑贤在,有些话还是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和康渺渺只是眼神交会。
  
  沈淑贤只是又气又无办法,脑子一下子剧痛起来,身体也昏昏沉沉,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睡觉没有盖好被子,只得放弃跟宁兴国相处的机会,咬着牙忍耐道,“你们两位慢慢吃,我先回学校了,大概头痛病犯了。”
  
  康渺渺还道是她在装,心想,沈淑贤不愧是我的好朋友,真的好懂事哦。以后结婚了要请她坐上席,生了孩子也要认她当干妈。
  
  想得还真远。
  
  宁兴国关切问道,“我陪你到隔壁药店抓点中药回去?”
  
  沈淑贤摇摇头,“不碍事,我自己回去就是,伞你们拿着,我回去了。今天让康渺渺请客,早上我给了她一个方子治了她的病。”
  
  宁兴国一脸疑惑,康渺渺扑哧笑了,“是,多亏了你,不然这会我那病犯了,这桌子得遭殃了。”
  
  沈淑贤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起来把凳子又放回原处,自顾消失在风雪中。
  
  宁兴国看见那个消瘦的影子,心里忽然有点什么被牵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她不要紧吧。”
  
  康渺渺哧溜哧溜捞着碗里的面条,“没事,她经常头痛,睡觉也睡不好,听她自己说她原是早产儿,没有足月就从她妈肚子里拱出来了。营养不够,所以现在经常犯病呢。”
  
  “哦。”宁兴国这才放下心来,可怜的孩子。
  
   “先生,你真的还是准备去打仗吗?能不能过年明年以后再走啊,我有事要同你商量的。”康渺渺的脸忽然红的通透。
  
   宁兴国笑道,“为什么呢?”
  
  “因为我明年就毕业了啊,可以跟着你呢。”康渺渺抬头看宁兴国,结实的肩膀,真想靠上去打个盹,想必很温暖罢。
  
  “不行,时不待我。”
  
  “可是救国救民也不差这点时候啊。”
  
  宁兴国忽然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她想同自己结婚。
  
  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宁兴国也是考虑过康渺渺的问题,她的吻是缠绵甜美,她的身体是春意盎然,但最后的底线,宁兴国始终把握的很紧,毕竟人家是学生,但自己是个军人,怎能被这些儿女私情束缚住手脚。看她那张期盼的脸,又实在不忍拒绝,也罢也罢,反正一切听天由命。
  
  “等下想去哪里玩?”宁兴国岔开话题。
  
  康渺渺拿筷子的一端撑着下巴,冥思苦想,忽然一拍桌子,“我知道了,有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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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等到了那个所谓的“好地方”,宁兴国差点晕了,不就是个寺庙嘛,香火缭绕的,虽然是冬天,还是有不少人来进香,下着雪,有人还三步一跪下。
  
   “来这里做甚?”宁兴国站在西园寺的门口踌躇,“我们不信这些的。”
  
  康渺渺生气了,“你说你陪我出来玩的嘛,这里的菩萨超级灵的。而且还有明朝放养的两只大乌龟,我以前只是听说,却从来没有机会来。”
  
  “好吧,进去吧,我服了你。”宁兴国随她进入寺庙。
  
   (西园寺位于扬州市阊门外留园路,始建于元至元年间,初名归元寺。明嘉靖年间太仆徐泰时置建东园,同时将归元寺改为宅园,易名西园。以后,其子徐舍宅为寺。明崇祯八年(公元1635年),住持茂林和尚为弘扬“律宗”,改称“戒幢律寺”。“幢”是旗帜的意思,“戒幢”就是以戒律为旗帜,弘扬戒法的寺院,该寺成为当时著名的律宗道场之一。清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毁于战乱。光绪初年,由广慧和尚筹资建修,更名为 “西园戒幢寺”,俗称“西园寺”。 )
  
  康渺渺一个字一个字的虔诚的念,宁兴国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尊瓷器,两个人都在发呆。
  
  往里走,果然是殿宇宏伟、佛像庄严,又兼有园林特色,让人体会肃穆中的美感,大雪纷飞中,康渺渺跪地拜了菩萨,五体投地,嘴里念念叨叨俨然虔诚求子的小妇人,然后一脸期盼的对着那些粉金粉金的四面千手观音笑着。宁兴国也跟着跪拜,叹道:女人,总是寄希望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到许愿池,那龟已有数百岁,重逾百公斤,常浮出水面跟游人逗乐。虽然下着雪,倒也奇怪,那两只大龟看见康渺渺立即聚拢过来。
  
  “啊,你看,多可爱。”康渺渺扯着宁兴国的衣袖。
  
   手接触到手,体温就迅速上升,四目相对,哪管它周围流言蜚语,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方丈在旁边,念着佛经,“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哆夜 哆地夜他 阿弥唎都婆毗 阿弥唎哆 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 毗迦兰帝 阿弥唎哆 毗迦兰哆 伽弥腻 伽伽那 枳多迦隶 娑婆诃……万物于镜中空相,终诸相无相,施主保重。”
  
  康渺渺回头一看,那方丈却是仙骨林奇,赶紧放开宁兴国的手,双手合十行礼,“方丈好,请问有甚么问题。”
  
  清风单掌还礼,“我只是多嘴罢了,还望两位施主勿见怪。”
  
  宁兴国有些好奇,平白无故的对着自己念佛经,难道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赶紧问道,“请方丈与我们细说。”
  
  清风摇头,“苍生难度,也罢也罢,自求多福罢。”
  
  寺庙里的群僧开始诵经,歌声悠扬,两只龟也屹立不动,向着寺庙大门的方向。雪越来越大,许多进香的游客开始回去,宁兴国跟康渺渺也萌生去意。
  
  那些经文仿佛为他们而诵:
  
  光颜巍巍,威神无极。如是炎明,无与等者。
  日月摩尼,珠光焰耀,皆悉隐蔽,犹如聚墨。
  如来容颜,超世无伦。正觉大音,响流十方。
  戒闻精进,三昧智慧,威德无侣,殊胜希有。
  深谛善念,诸佛法海,穷深尽奥,究其涯底。
  无明欲怒,世尊永无。人雄师子,神德无量。
  功勋广大,智慧深妙,光明威相,震动大千。
  愿我作佛,齐圣法王。过度生死,靡不解脱。
  布施调意,戒忍精进,如是三昧,智慧无上。
  吾誓得佛,普行此愿。一切恐惧,为作大安。
  假令有佛,百千亿万,无量大圣,数如恒沙。
  供养一切,斯等诸佛,不如求道,坚正不却。
  譬如恒沙,诸佛世界,复不可计,无数刹土。
  光明悉照,遍此诸国,如是精进,威神难量。
  令我作佛,国土第一。其众奇妙,道场超绝。
  国如泥洹,而无等双。我当愍衷,度脱一切。
  十方来生,心悦清净,已至我国,快乐安隐。
  幸佛信明,是我真证。发愿于彼,力精所欲。
  十方世尊,智慧无碍,常令此尊,知我心行。
  假使身止,诸苦毒中,我行精进,忍终不悔。
  ……
  
  听的久了,宁兴国撑着的伞上面已经堆积了厚厚的雪花,抖了抖,对康渺渺道,“咱们…..还是回去罢,出来太久了,怕别人疑心。”
  
  康渺渺点点头,两人一同出了寺院。
  
  虽然看见周慧娟的时候两人闪的很快,然而还是被眼尖的周慧娟给看着了,她惊讶道,“康渺渺,宁先生,你们怎么……”
  
  躲也无用,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宁兴国稳了稳声音,“周慧娟同学,很巧啊,刚好我也是在路上看见康渺渺同学,又没有伞,所以就送她回学校了。”
  
  其实有时候解释就是一种掩饰。
  
  康渺渺反客为主,“你这是去哪呢?”
  
  周慧娟的眼神有点慌张,“我,我出去啊。”
  
  康渺渺也没理她,对宁兴国道,“现在雪下很大,我们回去吧。”
  
  宁兴国点点头,对周慧娟说再见。
  


十二)
  
   考试成绩出来了,康渺渺排在全校第五十三名,沈淑贤是第五十名。拿着试卷,准备回家过年。
  
  马上要到散学典礼了,听说到时候还要有祭孔仪式,拖沓的一天,可能要到天黑才能完。散学典礼前,学校的气氛又再度紧张起来。虽然没有像上次那样有军官直接进入课堂训话,但宗秀玉也是通过告示告诫各学生,寒假之前无重大事件不得出校门。
  
  沈淑贤的头痛终于养好了,从面馆出来的那天庆幸自己先回,到宿舍一看,两腿之间已经鲜艳一片,差点就染红到棉裤层,冲洗了一番在床上躺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宁兴国的影子。昏沉的睡了,嘴巴特别甜腥,一下子仿佛天黑了,勉强睁开眼,罗小菀一个人急匆匆回到宿舍,跟自己说了些什么也记得不清楚,好像提到了宁兴国的名字,想仔细听会,又进入了梦想,沈淑贤是很害怕睡着的,因为那是个黑暗的世界,充满的永远是老鼠、蛇、狰狞的鬼、泡得发白的尸体、血淋淋的冤魂提着脑袋哭诉、从背后扑过来的狼。
  
  雪下得大,差不多到膝盖了,停了课。老师也见不着,学校里竟然也不允许随意串门走动,一个个如临大敌。
  
  天一黑,吃过饭,因为天气冷,煤炉子又不能放在室内,因为要关闭门窗睡觉,怕中了毒。只有早早的缩在被子里聊天,床前的书桌上每人放着一杯茶,床底下每人一个掺了水的小尿盆,冬天只能是这样的。
  
  大家都在聊着这个寒假怎样过,还有那些该死的作业内容等,罗小菀忽然道,“你们知道我们学校有革命党吗?”
  
  “不可能啊。”沈淑贤赶紧接话。
  
  康渺渺的脸在黑暗中变得惨白,“你听谁说的?”
  
  罗小菀声音变得很小,“那天我在陪周慧娟在印诗卷,她跟我说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但我觉得我们三个是好朋友,我跟她算什么,大概是她爸爸想要我爷爷的那些老篆刻,一个劲的朝我套近乎。”
  
  “然后呢,她说了什么?”康渺渺追问道。
  
  罗小菀裹着被子坐起来,“你们两个坐到我床上来啊。别被人偷听就不好了。”
  
  窗外的大风扑打着门,仔细听,像小孩在哭,沈淑贤抖索着找鞋子,摸着黑到罗小菀床上,扯了被子一起裹着,这边康渺渺是自带棉被。
  
  “她说是咱们校长宗先生和宁先生。”这句话自罗小菀口中说出来是如蚊子嗡嗡般细声,但在其他二人听来如雷声轰鸣。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那些当兵们不是也来咱们学校搜查过吗?”康渺渺道,黑暗中,她的手气得直发抖,被沈淑贤按住了。
  罗小菀帮沈淑贤扯了下被子,“我也说不可能,可她说她亲耳听到的,她还说我们散学大典上有军队要来监督,怕我们集会游行嘛,她说她要当面揭穿,能帮她老爸赚八千块大洋的。xxx卖国贼。还说要分我一半。”
  
  “你当时怎么说的?”沈淑贤虽然对同室的罗小菀比较信任,但这个是大是非问题,弄不好要掉脑袋。
  
  罗小菀声音变得略激动,“我能怎样,我当然不会附和她,但我心里看不起她这个人。别说我们校长跟先生不是革命党,就算是,那也是我们学校的骄傲,我自然不会出卖他们。她还约我到后院禁地去呢,我不愿意同她去。那后面有什么,有鬼啊,以前死过人的,还能有什么。她偏说坟墓里有东西。坟墓里能有什么东西,死人嘛对吧。”
  
  “啊?后院?坟墓?周慧娟岂不是个疯子?”康渺渺忍不住大声叫骂,被沈淑贤紧紧捂住了嘴巴,“嘘!”
  
  三人顿时安静下来,门口有细碎的脚步声。
  
  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在嗓子眼里,这么晚了,谁会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宿舍门口反而停了下来,三人瑟瑟发抖,有人在敲门,在这寒夜里分外恐怖,咚咚,咚咚,咚咚,敲了三次。
  
  康渺渺的胆子最大,对着门口颤抖问道,“谁?”
  
  “点名。”张晓平在门口冷静道,听到这边有说话的声音,拿着手电和点名本敲打着门。
  
   三人松了一口气,念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大声答应了,张晓平对着宿舍里的三个女生警告道,“不要喧哗,不要讨论跟自己无关的事情,晚上不要在学校内行走。”
  
   天知道她怎么这么厉害,这就是舍监。
  
   三人齐声答道,“知道啦先生。”
  
   脚步声远去,三人恢复交谈,罗小菀自然是话题中心,“对了我说到哪里了?”
  
   康渺渺、沈淑贤两人纷纷伸出手掐她,罗小菀又咯咯笑着,完全不理解这二人焦急的心情,闹了一会才道,“说认真的,她好像今天晚上十二点以后就要去后院禁地去找证据,好像她说听宗校长说后院里有秘密。”
  
  “她有那个胆子?”沈淑贤鄙弃的看着黑暗道。
  
   康渺渺倒是替宁兴国担心,竟然也把担心说了出来,“我们得除掉她的,校长和先生太不小心了,被这个小人偷听了去。”
  
  罗小菀听得兴奋起来,“是啊,得除掉这个卖国大垃圾,听说他爹还是袁世凯的总统府御用绸缎供应商,她万一把咱们校长和老师供出来给卖了,咱们学校就倒霉了,咱们过完年连书都没得念了。”
  
  沈淑贤怒不可遏,“现在就快十二点了,我们怎么办?”
  
  罗小菀认真的问道,“当我是朋友你们就告诉我,宁先生到底是不是…..”
  
  “是的。”康渺渺坚决的点点头,这个秘密现在一传十十传百,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了人人皆知的秘密了。
  
  警世恒言:在学校在工厂在广大的社会空间,不要随便跟一个女的说秘密,告诉她,就完全等于她宿舍的人全部都知道了。尤其是坏事。同时也不要以为人家跟你在一起玩,你们就是同一类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罗小菀并不想得罪和残害任何人,她的底线是道德、良知和正义。天,这样的人,毕业以后也是逃不掉婚姻的魔掌,凭着女学生的身份,找一个显赫或者中等显赫的男人,被那男人一辈子睡,然后生育、哺乳,然后就满脸皱纹了。
  
  风越来越大,外面显然不知道有多冷,雪压垮树枝,断裂的声音断断续续,咔嚓咔嚓。三人商量着,背后都是一阵凉意,如果周慧娟今天晚上发现了禁地的秘密,然后在散学典礼的祭孔仪式上揭穿二人的身份,会连累更多人,甚至整个学校。
  
  “小菀你不要去,你在宿舍就好。”康渺渺在瞬间作出这样的决定,出去的人越少越不会引起注意,何况罗小菀把这么重要的消息说出来也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
  
   “可是你们有刀吗,万一被她发现了她叫出来怎么办?”罗小菀仍是为她们担心,她实在也想不出这两个女生愿意冒险去帮一个先生,如果罗小菀知道她们爱着他就可以理解了,一个明里的,一个暗地里的,为了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
  
   沈淑贤的脸上忽然出现一股杀气,“不怕!”
  
   即使前方是风霜割破脸,也许脚下荆棘蔓延,仍然要义无反顾的去保护自己爱的人,是愚蠢吗,哪怕付出生命,可笑吗,那种决绝代表永不后悔。
  
   两人经常翻墙,也算熟练,但手指被厚厚的积雪冻僵的,翻入后院的时候摔了一下,沈淑贤赶紧扶着康渺渺,帮她拍打身上的雪,秋天的草已经完全枯萎,脚冻得已经没有知觉,找了一棵歪脖子树,靠着一个墓碑蹲着当掩护,康渺渺还念念有词,“对不起啊,我们不是故意踩在你头上的啊。”
  
   “别别……说说……话话…….了了……..,有有……..人人…….
[size=-1]作者: HAUTBRION   回复日期:2007-12-19 11:34:00

  这个......这个......算不算啊!嘎嘎!也是总安慰吧!


[size=-1]作者: 甜沙拉   回复日期:2007-12-19 11:35:00

  报道~~


[size=-1]作者: 一枚糖果   回复日期:2007-12-19 11:35:00

  “别别……说说……话话…….了了……..,有有……..人人…….来来…….了了……..。”沈淑贤因为冷,说的话都是叠词,牙齿直接磕碰着。
  
   康渺渺似乎也受到传染,牙齿咔咔咔咔的上下碰撞,“好……好的”
  
   嘴巴闭上了,身体还在抖,天寒地冻的,碰了哪门子的鬼了,再这样下去都要成冻死鬼了。
  
   隐约看看,来的人披着厚厚的围巾,包着脸,手里似乎还拿着个铁锹,太搞了,她在哪里找到的?
  
   应该就是周慧娟。
  
   越来越近,白雪的光映衬着她的营养丰富的脸,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她并没有注意到歪脖子树下的那些枯草中墓碑后的两个人。
   她背对着康渺渺,似乎找了一圈,到最大的坟冢的跟前,转了一圈,又辨认了下墓碑上的字。
  
   康渺渺和沈淑贤屏住呼吸,搞笑的是,为了怕过于紧张喊出来,努力把自己的嘴巴拼命捂住,那些白气就从手指缝里跑出来,小心翼翼的呼吸清冷空气。
  
   周慧娟应该是吃饱了饭才出来的,挖了这么久也不歇一下,那几千大洋对她老子真的这么重要?还真懂事啊。
  
  沈淑贤看她把覆盖在坟墓上的雪铲到一边,铲泥土反而轻松些,脑子里一个问好,难道这些土是松散的?
  
   周慧娟挖了大概十多分钟,大概冒了汗,围巾解了下来,继续埋头苦挖,不一会,旁边的积累起来一个小土堆。
  
   坟挖开后,出现的是一条通道,一人大小,里面隐约有灯光。周慧娟一喜,迅速钻了进去,不见人影。
  
   这下康渺渺才回过神来,对沈淑贤道,“咱们跟着进去吧?”
  
   沈淑贤点头。二人走到入口,沈淑贤先进去,回头一看,康渺渺因为穿的很多差点卡在入口,从这一刻开始她在心里发誓,从明天开始一定要准备减肥。
  
   通道有点像田鼠洞,蜿蜒曲折,中间根本就漆黑一片,只是摸着墙壁安静的走着,这一瞬间,康渺渺忽然怀念起被子里的温度,这么冷,冷得就跟脱光了在行走一样。真正爱上一个人,是没有退路的事情。
  
   终于看见前面微弱的灯光。



(十三)
  
   终于看见前面微弱的灯光。
  
   两人猫着腰,几乎贴着地面行走,走到尽头,是一个开阔的大厅,里面一个一个棺材整整齐齐摆着,这里面更冷,康渺渺几乎都要冻晕了。
  
   只见周慧娟费力撬开一块棺材板板,里面是手枪、步枪、机枪、各种口径大炮。
  
   后面两人一步步走近,忽然周慧娟一回头,差点从棺材上摔下来。
  
   康渺渺不等她喊出来,直接冲上去将她的嘴捂着,用尽全身力气,手掌心感觉到周慧娟牙齿冰冷,周慧娟的力气虽然在挖坟的时候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但还是拼了命的挣扎反抗,咬了康渺渺的手。
  
   沈淑贤听到康渺渺的惨叫,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手中的刀子,对准周慧娟的脖子就是一刀,是削梨子的水果刀。
  
   周慧娟一闪,躲过去了,康渺渺用力一推,周慧娟一个趔趄,撞倒在棺材的角上,昏死过去。
  
   刚才还在生死搏斗,现在一下占了上风,胜利的两人对这突如其来的胜利有些手足无措,呆呆的站着。
  
   康渺渺看着自己慢慢渗血的手背,缓缓道,“咱们赶紧把她拖出去。”
  
   两人先把棺材板子抬上去盖好,然后抬着周慧娟朝出口走着。两人也不说话,怕消耗太多体力。
  
   铁锹还放在入口,沈淑贤一铲一铲的把出口盖好,一边商量着怎样让周慧娟死得顺其自然。两人完全没有经验,对着昏迷的周慧娟一筹莫展。
  
   “我有个好办法了。”康渺渺道,“不如现在我们放血让她死掉?”
  
   沈淑贤摇摇头,“这样会惹人怀疑,迟早会查到我们头上。”
  
   康渺渺急了,“你有什么想法快说啊,一会她醒来了就完了,咬得我好痛的,真是个垃圾!”
  
   这时只见沈淑贤动手脱周慧娟的衣服,康渺渺道,“怎么,你要来个先奸后杀?”
  
   沈淑贤白了她一眼,“你神经病,我想让她冻死,你也来帮忙,把她的围巾塞她嘴巴里。”
  
   康渺渺颤抖的进行着,突然周慧娟的眼睛睁开了,睁的滚圆,仿佛眼球要爆出来一般,沈顺贤此时已经把她连同内裤都扒了个精光。
  
   周慧娟的眼神是祈求,头不停的摇着。
  
   康渺渺松开了手,周慧娟白花花的身体在雪地里打着滚,沈淑贤对康渺渺道,“你闭上眼睛,让我来!”
  
   周慧娟见到这个世界的最后的一件物品是铁锹,她自己精心挑选的锋利的铁锹,爱农牌的,经久耐用,轻便牢靠。现在在沈淑贤手里,是挥舞向她的利器。
  
   几声闷响,大概是铁锹的背跟周慧娟头盖骨碰撞的声音,又或许是眼球爆裂出眼眶的声音,也有可能是牙齿碎掉的声音,总之就是闷响。
  
   渐渐恢复平静的时候,康渺渺从手指缝里借着满地的雪光看见周慧娟的脸,眼泪就流下来了,怎么可以烂成这样,如果不是她塞在嘴里的围巾,谁也认不出来这就是一分钟之前还在拼命挣扎的周慧娟。
  
   她的头从中间不规则的裂开一条缝,眼珠一个陷入在眼眶,一颗已经挤出来,连着那些淡红色的血管挂在嘴角,鼻子狠狠的塌在肉中,牙齿有一些脱落,有些留在口腔,嘴巴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嘴唇扁扁,满脸的血,混合着泥,面对着自己。
  
   周慧娟的脸简直就像被大卡车轧过去一样生动。
  
   她周围的雪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裂开的、被铁锹拍得稀烂的脑袋里缓缓流出的灰白色液体,散发着热气,大约是脑浆,因为有血丝,所以呈现出奇怪的粉红色。阵阵腥臭味充斥着四周的空气,让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不要吐,不要吐,吐的话我们就完了。”沈淑贤摇着康渺渺的肩膀,她的胃也在翻滚,闻着那新鲜的死人的味道,晚上吃的那点东西现在都到嗓子眼了,强忍着说话,“吐出来也要吞回去,坚持一下。”
  
   过了几分钟,康渺渺回过神来,“我们杀了她?我们杀人了?”
  
   沈淑贤冷静的点头,“是的我们杀了她,更确切的说,是我杀了她,将来有事发生了,我一个人扛。”
  
   康渺渺过去将她抱住,“怎么办,怎么办啊,现在你说怎么办?”
  
   在这一刻,康渺渺对沈淑贤产生了强烈的友谊,经过这次事件,她们已经是生死之交。
  
   一片片雪花又落下来,沈淑贤看了看周慧娟的尸体,又看了看天空,“抓紧时间,我们朝南边走,你忘记旁边的小河了吗?”
  
   忍着强烈的呕吐欲望,两人沿着后院南边的墙走着,用围巾拖着尸体的头走到后院的边缘,尽量选择走在草地,以免留下长长的拖痕,直到听得到河水的哗啦哗啦声,隔着围墙就是小河,基本冬天没有人会路过此地。
  
   墙不高,沈淑贤骑在墙上,用力往上拖着,康渺渺在下面抱着周慧娟冰冷的腿往上推,下面就是激流,沈淑贤准备把周慧娟的尸体往下扔的时候,忽然看见周慧娟的脸对着自己,好像要说什么,心里一惊手一软,松了,趴的一声掉入水流,缓缓的被冲走了。
  
   康渺渺竟然蹲在墙角哭,之前被咬出血的地方疼得厉害,再加上又冷又害怕,又不敢哭太大声。
  
   沈淑贤从墙上跳下来,“我们赶紧回去啊,天要亮了。”
  
   回到宿舍,一路上并未遇见任何人,也算是幸运。这件事也许是老天在帮忙,偷偷回到宿舍,罗小菀赶紧拿热茶给她们暖手。
  
   “盆拿来。”康渺渺用尽全身的力气道。
  
   哇啦哇啦两人对着盆一顿狂喷,终于可以吐出来了,那奇怪的恐怖的死人的味道,似乎混合了一些檀香味,总之表达不出来的怪。
  
   既然消息是罗小菀提供的,告诉她也无妨的,就把来龙去脉跟她说了一次,后来罗小菀也吐了,因为沈淑贤给她闻自己手上的血腥味。
  
   第一声鸡叫的时候,天空缓缓的亮起来,三人都挤在罗小菀床上呼呼大睡,不肯回自己的床,说是怕鬼。杀人都不怕,怕鬼。雪下得地面白茫茫一片,一时半会是不会停的,雪掩盖着血。
  
   这次睡觉,沈淑贤没有做噩梦,睡得踏实极了。


(十四)
  
   其实祭孔仪式形成时来已久。明朝时候,扬州各地就修筑文庙,设有祭坛进行祭祀。前几年,曾一度停止祭孔子。后经过几位高官的一再申稿,祭孔的典礼才得以在学校延续进行。
  
   按理是每年农历8月27孔子诞辰日才进行的仪式,在新会女校却改成了散学典礼的时候进行,这也是宗秀玉提出来的,让学生在寒假期间熟读儒家经典,将孔夫子的精髓牢记心中,莫因过年而放松学习的进行。每次典礼,校董事会主祭。老师、学生一律参加不得缺席。每逢典礼开始,无论风雨大雪,参加者一律正装出席,操场两边各置柴灯一座,高五尺左右,大如桶,内盛干柴,浇上油脂,然后点燃。
  
   祭桌上摆有整猪整羊,瓜果庶品。校长唱礼。众人齐唱《孔子颂》:“墨风欧雨,世界文明主亚东。文明中国,中国文明,万古尊我孔。今夕何夕,至圣诞辰,我辈呼嵩人力所通。舟车所至,尽受帲幪。说先师—圣寿无疆福无穷。”这几句话大家都会背,而且要声嘶力竭的大声念出,方显对孔子的衷心拥戴。
  
   大部分学生还是祈求孔子在来年考试时庇佑自己及格,别落得个留级的下场,回去连个年都过不好,家长们必然又是在耳边絮絮叨叨,给这么些大洋送你去好学校念书学文化容易嘛或者家里的猪没长大就卖了,你竟然学得个不及格,你怎对得起列祖列宗。当然女校学生更是如此,本来有些家长送她们念书是一种责任,但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跟风赶时髦,希望女子学校帮忙管着这些丫头,回头有了一纸文凭嫁给豪门望族又多了一张攀高枝的木梯,倘若不嫁人,将来从事一些体面的工作也好有块敲门砖。
  
   罗小菀的成绩是全校前二十名。宗秀玉对她坚定温雅的性格十分欣赏,甚至待她毕业时有挽留她留校任教之意-------秉承她的路。
  
   在散学典礼之前,暂时没人发现周慧娟失踪,宿舍的人以为她回家了,家里的人以为她在学校。
  
   康渺渺宿舍三人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照常吃睡。有时候在去食堂的路上遇见宁兴国,康渺渺和沈淑贤似乎有满腹的话要说,碍于是非常时期只能眉目传情,擦肩而过,吃饭的时候也刻意的离远些,免得旁人起疑。
  
   晚饭过后,天气渐黑,苏佩玲、张晓平、宗秀玉三人同宁兴国一起到后院。明天就要散学了,学校也要将暂时关门,这个时候是可以带宁兴国进入禁地的。宁兴国十分高兴,终于可以跟志同道合的人融合在一起。他不知道,他的今天是经过无数次的观察,无数次的讨论最后才达成一致意见,宁兴国是可信任的人选。
  
   锁打开了,门有些破烂,越是这不惹人注意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之前周慧娟挣扎过的痕迹已经被几天的茫茫大雪覆盖,看不出异样,几个人的目的也不在于此,三下两下就把血和泥土分开,进了通道。
  
   宁兴国看到那么多的武器简直快流鼻血了,强啊,强啊,谁能想到这个女校的乱葬岗禁地竟然有这么多的宝贝,一时间血脉喷张,恨不得马上拿起枪参加讨伐卖国贼的队伍。
  
   宗秀玉大概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别着急,小伙子,今天我们一起到这里是打算让你了解下我们的情况,你别小看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的南方革命军的小小武器库。里面还有很多,每年的冬天,我们都要运输大量的枪支弹药到前线进行支援。”
  
   张晓平过来握了握宁兴国的手,“校长说的对,经过我们的考验,你的确可靠的。以后我们队伍又增加了一员得力干将。我相信,离袁贼灭亡的日子是不远的。”
  
   大家聊了一阵,又带宁兴国参观了其它武备,宁兴国兴奋的摸着那些大炮,好像许久不见的朋友,“我什么时候能上前线?”
  
   “快了,现在各地都在组织,蔡将军到时候会统一给我们发指令,到时候这些宝贝们都将派上用场。我等也好倾尽全力,为国家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苏佩玲是三位女教中较为年轻的一位,但也深受学生喜欢。
  
   宁兴国不由得暗自佩服这几位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只是哀叹自己康渺渺,一天到晚就知道出去玩,吃好吃的,无人看见约会的时候要撒娇,要抱抱,还要亲,总是关心自己的体重是不是增加了。


(十五)
  
   还有那位沈淑贤同学,看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么暧昧,深怕自己不明白她的心思。身体又不好,动不动就头疼脑热,跟林黛玉似的弱不禁风,不是做噩梦就是肚子痛,这些怀春的少女,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长为一个爱国女青年。如果那样,也许在自己眼中,魅力会更大些。
  
   如果宁兴国知道他们的这次能安全的聚会完全是因为周慧娟被除掉而除掉叛徒的正好是在他眼中一个是没心没肺一个是弱不禁风的两个女学生,或许他如果知道细节是如此步步惊心的话,他也许会大跌眼镜如果他戴眼镜的话。
  
   “好了,今天带你来这里,你就正式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恭喜你,宁兴国!”宗秀玉爱好拍他的肩膀,因为他的肩膀非常结实,看起来十足的军人派。
  
   张晓平道,“我们不如早点散了,学生们不是明天要祭孔嘛,咱们也该去操场上看看东西备齐了没有,免得被人抓了辫子。明天好像林述庆督军也会到场。我们要表现的好一些了。”
  
   “他要来?”苏佩玲十分期待,她还是比较仰慕林述庆这个人,以前在镇江老家见过一面,年轻又英俊,颇有儒军风范。听说当年他光复镇江,攻破京口旗营,格毙清宗室,被推为镇军都督,续又镇军占领天堡城,克南京.由太平门首先入城,口占一绝:“降幡高拂石头城,日照雄关万角声.居然还我汉家营,日照雄关万角声.如此江山收一战,大好乾坤付劫尘,六朝风月伴吟身,依依无恙钟山树,应识江南旧主人.”
  
   这诗句一直让苏佩玲十分敬佩,之前分派给周慧娟的印刷诗本里就特意选了这么一首,不知道她准备的怎样。
  
   周慧娟不是个好学生,还没有来得及完成老师布置的光荣任务就死了。
  
   宿舍的学生都很乖,没有出去,在宿舍乖乖聊天。大家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里,要散学了,只要挨过那祭孔典礼,冷一阵子就可以各自回家,湖南的学生回去吃剁椒鱼头酸豆角肉末,上海的学生回家吃糖炒栗子扬州炒饭狮子头菠萝炒虾,山东的学生回家吃番茄松鼠鱼大葱沾酱就大饼白菜饺子又加一叠陈醋,恰逢过年,好吃的都有,想起来半夜都要流口水。
  
   康渺渺宿舍也在聊天,不过气氛是阴冷冷的。她们都跪在地上,膝盖那垫着自己缝制的小垫子,手里都拿着香,用一个陶瓷碗盛了满满的生的白米放在窗前的书桌上,一个一个自顾念着往生咒,就着电灯,认真的念着。
  
   这个主意是沈淑贤首先提出来的,“听寺庙里的和尚说,我们为什么会意外死亡,就是因为业障重。这些业障从那里来的呢?就是因为有贪嗔痴等烦恼,造了杀盗淫妄种种的恶业,这些恶业的种子慢慢滋长,形成了众生受苦的原因,循环不息,没有了期。我们想把这些业障的烦恼根本拔起,不受轮回的痛苦,就要虔诚地持诵往生咒。往生咒能帮助我们拔掉一切业障的根本,使烦恼不再生起来,在世时自然幸福快乐,将来必定会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不过我们倒是要坚持,白天晚上起码要念21遍,起码要坚持一个月,你们别忘了,到时候她变鬼害你们别怪我没提醒的。”
  
   罗小菀一脸崇拜的看着沈淑贤,“你懂的还真多嘛。”
  
   沈淑贤不好意思道,“因为我从小到大总是在梦中被冤魂纠缠,所以我家人经常带我去寺庙里诵经的,多少懂一点。”
  
   康渺渺侧头问道,“我们念了这个咒语,周慧娟就不会变成鬼来害我们的对吧。”
  
   沈淑贤点点头,其实她也在自己骗自己,她到现在为止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这双手会杀人,而且是如此残忍,之前她是那种看到蚂蚁她都不忍心踩死的那种。周慧娟会不会变成鬼,谁也不知道,她要来便来,不来也罢。总之一切都是她知道了太多而引起的祸根,她要告密成功,死的人更多。以前有革命党被巡抚或是路过的督军手下搜查出来的,直接将脑袋削下来挂在城头喂苍蝇,那更残忍,还有那革命党的家人也一起宰了。
  
   “开始念吧,要认真点啊,不认识的字没关系,读音别相差太多就是了,南无阿弥托佛,但愿周慧娟你来世不要再做我们的同学了,我们现在为你诵经,希望佛能理解我们,洗清我们身上的罪孽之血,让我们来世做个快乐的人,不要变猪变狗。”沈淑贤拿着那香朝西边念叨着,“让佛光普照吧,让我们事事顺利,吉祥如意,幸福平安。消灭这些五逆十恶的重罪,在头顶以护我们,现世享安乐,愿我们死去的人们往生与阿弥陀佛的西方极乐净土。”
  
  于是这才开始念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康渺渺有字不认识,沈淑贤手抄的经文字迹也比较潦草,因为总是被打断,到最后才能顺利念出了。
  
  念到鸡叫三遍,各自爬上床睡觉。
  
  周慧娟的尸体已经开始变成青紫色,河流冲刷,却感觉不到寒冷。


(十六)
  
   祭孔仪式开始的时候,有人发现周慧娟缺席,印给学生寒假期间的诗歌鉴赏也是由罗小菀替代进行。
  
  宗秀玉有些意外,这样的大型活动,按理说大家都必须到场的,她会不会因为突然有事回家没有跟学校打招呼。
  
  猜疑归猜疑,在满天风雪中,浩大的仪式即将开始。
  
  上午九时,学生们不再窃窃私语,大约三十多名军人先行进入,不等多时,当地的乡绅、学究也一一就坐。宗秀玉早就接到通知说本次还有一位大人物要来,虽然已到祭祀时间,却也不着急开始。
  
  在正中间的孔子雕像默默立于风雪中,这些女学生默默的与他对视。罗小菀把印好的小册子轮流分到各个年级的班长手中,给到康渺渺和沈淑贤的手中时,交换了下眼神,是鼓励,也是盼望。
  
  站在门口的士兵大喊一声,“徐督军到--------------------”
  哗啦啦,大家赶紧鼓掌,都是排练好的。
  
  只见这徐宝山往台前一坐,也算是目光炯炯。宁兴国之前在韦一口中听说过他的事情,想不到竟然也能见到他的真人,在袁贼的政府里他也算是有名人物了,原来他老家竟是江苏一代的。听说徐宝山从小练就了一身功夫,流落江湖不停的结交朋友,人缘也不错,很快发展为一个拥有十万人马、七百条船只的大盐枭。
  
  其实既关心政治风云变幻,又十分重视读书人,后来恶补学科知识,走了运,当上了朝廷命官。早期是倾向革命的,光复了扬州、扬州、泰州等城市,被当时政府任命为扬州第二军军长。袁贼篡夺革命政权后,他立即效忠袁世凯,并将亲子徐赛寒送袁世凯当人质。袁世凯召他进京,面授机宜,封官进爵,徐宝山更加死心塌地追随袁世凯。
  
  他的目光扫视一圈,在宁兴国的脸色并未做太多停留。人太多了,来不及轮流看,那些女学生的脸也大致扫了个遍,有几个长的俊俏的,自己将来的儿媳定时要读过书的、通情达理的才好。
  
  徐宝山跟校董倪安雅夫妇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又素闻新会女校治学严谨,再加上算命先生说扬州的风水更适合他发展,又是故地,所以在去年全家都迁了过来。转眼女儿徐赛璐也到了念女校的年龄,正好乘这个机会考察考察学校。
  
  这扬州当地政府自然是对徐宝山比爷爷还亲,为了讨好徐宝山,不仅送地送房送金送银,连革命党都送。之前抓了一些,全部都送给了徐宝山,在菜市口监着斩了。几个重要级别的,割了头放在盒子里连夜给袁世凯送了去,又换来了更高的权力。
  
  大家一起念祭文,康渺渺不停的用余光看宁兴国,然后开始幻想。当了南郭先生也不怕,反正那么多人在念。
  
  快到中午,大家肚子饿得呱呱叫,又不敢做声,只听上面一个脸上有粒八婆痣的乡绅,大约黑豆大,上面有毛。
  
  “以孔子为代表传统文化将中华儿女的同源血脉紧紧相连,是我们民族生命深层的文化之根,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不竭资源和强大动力。世间纷乱,但我们各位同学,可以从孔子那里学习吸收更多的智慧,获得健康充足的自信心、自信力。我们相信:以儒家为代表传统文化所具有的强大向心力,将在极大程度上把我们中国人团结在一起,同心同德,为共同实现我们的伟大理想做出更大贡献!”
  
   沈淑贤的右手不停的颤抖,上次杀人的时候下手太重了,根本无法控制的那一刻,还有后来运尸体自己也用了很大的力气。
  
  徐宝山听着那人的发言很想从身边的士兵那抽出把枪把那人脑子打爆,那一定很过瘾,那底下的女生一定尖叫着逃散,留下的也会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
  
  胡思乱想了片刻,终于轮到自己发言了,徐宝山咳嗽了两声,“我来说说革命党,我听说你们这里是有的,你们给我说出来,或者是跟革命党有关系的,我总是会有好处给你们的,八千大洋你们觉得数量很少吗?我是个粗人,如果被我查出来,你们这个学校就关门,你们就要倒霉。”
  
   康渺渺的身体有点发抖,一来冷,二来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徐宝山这样的脸,心里就特别害怕。



十七)
  
   同样的脸在沈淑贤眼中却是有些欣赏,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是一股英雄气概,倘若他是自己的父亲,该是多么好的。那么母亲就不怕被人欺负,自己的家大概每天都可以有很多好吃的,贼人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敢进家里来把母亲抽屉里的那可怜的几块银元拿走。父亲?去了的这些年,在阴冷的木头盒子里躺着,眉毛紧皱,尸骨发烂,闲时教自己读书写字,告诉自己读书才能有力量。可是他自己呢,读那么多的书,也没有什么钱,生病了也没有钱治。
  
  鼻子就这样酸溜溜,眼泪就这样扑扑扑。
  
  徐宝山离她比较近,话就停了下来,怎么会有一个女学生哭了,胆子怎么这么小,因此降低了语调继续说,“当然,我们新会女校的全体师生都是正义的、勇敢的、正直的,所以,现在,我向学校捐赠大洋一万元。”
  
   哗啦啦,台下掌声雷动。
  
   一个大箱子被抬了上来,打开,宗秀玉也掩饰不住喜悦,跟徐宝山握手,这笔费用太重要了。
  
   沈淑贤在散学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宁兴国,他恰好在看自己,赶紧低头。


十八)
  
   周慧娟失踪了,她家人并未马上过来寻找,因每个学校放假的时间固有不同,她也不是每个星期都要回家。父母都要忙着做生意,因此也并没有引起众人多大注意。
  
   学校的人以为周慧娟早早回家度假,也没有人去他家。学生们都忙着收拾东西,罗小菀把被子卷起来,用绳子捆着,一边问康渺渺,“这个寒假去哪里玩?”
  
   “帮家里帮忙卖米。”康渺渺也在收拾东西,收拾完了以后就是学校的最后开餐时间,然后就是正式散学了。
  
   聚餐的地方是在学校体育馆里,摆了很多的旧桌子,饭菜热气腾腾,沈淑贤最近吃饭吃的很少,越发消瘦,每天晚上睡觉前耳边总是有幻听,是铲子拍头的声音,沉闷的扑扑声。
  
   看来杀人不是一件容易解脱的事情。
  
   看见宁兴国那谈笑自如的样子,只能在心里默默的想象跟他在一起的样子。
  
   第二天清晨,罗小菀已经不见了,估计早早的走了,招呼也不打,大概怕吵醒她们。
  
   康渺渺也提着格子小皮箱准备走。顺便问道,“你怎么还不走,你要在学校过年?”
  
   “没有,我找校长有点事情,是关于明年学费的事。何况昨天没睡好,着凉了,想多睡一会。”沈淑贤扯了谎,不过嗓子真的是嘟囔嘟囔的沙哑,“宁先生没有送你吗?”
  
   “哦,他啊,送的,这会应该在校门口等我。”
  
   “不要跟他说我们那天晚上的事情。”沈淑贤嘟囔着翻了身坐起来,头发凌乱,眼里有红色血丝,一边扯着头发里的棉絮一边问,“这个寒假你们会不会约着出去玩?”
  
   “这是秘密。”康渺渺笑起来那两个梨涡特别迷人,围巾也是把脸衬托得跟刚摘下来的苹果似的.
  
   沈淑贤一阵酸意涌上来,又不好发作,只得道,“那我也不送你了,明年见吧。”
  
   康渺渺坐在她床头,“你好好休息,明年开学我给你带好吃的。”
  
   她出去以后,宿舍空荡荡的,不知道为什么,沈淑贤忽然想起家里的炕,家里的锅,还有糊在窗户上的旧报纸,想起母亲一人在家砍柴来取暖。沈淑贤看见桌上的一面镜子,镜子的背面是一个女明星的图片。顺手照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憔悴枯萎,黑眼圈大大一轮,头发乱,象什么鬼样子,简直比鬼还难看。将来打仗打得激烈的时候,说不定自己吃了炮弹,尸体炸得乱飞乱舞,连个结婚恋爱的滋味都不知道……
  
   最怕就是死,从悬崖的高处倒栽下来,落地的瞬间应该喊XX我爱你,爱谁呢,还是死了。
  
   发呆发了许久,打了一个大喷嚏,全身发冷,鼻子又堵又流鼻清涕,难受,裹着被子拉上窗帘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口渴,喊着喝水又没人答应。
  
  忽又做噩梦,梦见周慧娟满脸鲜血呆呆站在窗外,嘴里塞着那条围巾,一只眼睛在眼眶,另一只不见了,她死死盯着自己。
  
   窗户封死了,周慧娟拍门,发出让人心悸的声音,砰砰砰砰……
  
   不让你进来,不能……救命啊!沈淑贤的牙齿用力咬着被子,眼睛紧闭的大喊。









无论做什么,记得为自己而做,那就毫无怨言——《流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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