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买校区房装修，看原籍上海的女会计的情迹

越墮落。越快樂

“怎么是他?”

望着大门口新来的装修工人，她脸上礼节性的微笑瞬间凝结了，身体也变得僵直，还好先生丝毫没有察觉，只顾兴冲冲地迎上前领着工人径直往车库看浴室瓷砖。

自从大宝去年进入小学四年级二宝一眨眼也快到读小学的年纪，粟米即不可免俗地开始研究当地的学区和房市。她上一年圣诞开始看房，阅房无数，一直看到劳动节以后才看到了它。这是一座八十年代末建的老房子，三房二卫还不到二百平方米，卫生间和厨房皆阴暗陈旧得过了时，但因为座落在寸土寸金的高尚地段Remuera，最重要的是它属于全奥克兰top ten学区，标价赫然两百六十万依旧买家趋之若鹜。粟米在去open home第一天看房回家的路上就和先生言之凿凿“就是它了”，夫妻两人和买家代理人当日一合计就拍板递上了offer，一个月前如愿打赢傲克神战成了房子的新主人。“千金难买一个喜欢！”这是事业有成精明能干善于理财的粟米近年来的人生哲学。她喜欢这个四通八达又闹中取静的地段，还有前屋主留下的前后院成熟的花园景观。尤其是前院一大丛洁白芳香的栀子花，一打开餐厅的法式对开门，优雅的清香就若隐若无地弥漫在空气里，令粟米迷醉。

粟米对先生点点头挥了挥手即刻发动停靠在车道上的A8，一溜烟地出了小街，上了高速。昨天晚上就和先生打过招呼了：身为公司的财务总监，粟米今天必须一早赶到公司。公司上午十点召开本年度财务审核大会，届时公司CFO和会计事务所的两个大partner都会来。她打算一到公司就先满满倒上一杯清咖，把会议议程再仔细复查一遍，力求以最佳状态进入角色。

新屋装修的最后几道工序就不得不交给先生监工了。想到这里，粟米忍不住皱了皱眉。当初粟米在网上找了好几家装修公司来估价，结果老白KIWI报价贼贵且锱铢必较难以差遣，大岛一副痞样难以信赖，国人师傅没有执照且品味低俗，只有这家马来人开的装修公司有正式执照有客户推荐而且开价合理公道，装修公司的经理Mike对粟米各项复杂细致的要求满口答应，还奉送免费粉刷墙壁。最令粟米动心的是Mike夸下海口全力以赴保证一个月内完工，正合了粟米的心意——公司财务忙季即将到来，粟米巴不得新屋装修早日完工，小家庭的生活得以走上正轨。

不料，Mike团队开工后不出一个礼拜，粟米简直就要抓狂了。谁知道Mike手下到底有几个合同工在几家人家同时开工做装修，过两三天他就送来一张新面孔，有几天干脆就没人影了，把粟米急得直跺脚。前天粟米一通电话打过去把Mike好一顿臭骂，限期一个礼拜要求派最好的瓷砖熟手做完客房和主卧浴室淋浴墙上和地上的瓷砖，不然休想要尾款！粟米还抬出当初自己草拟逼着Mike签字画押的装修合同，其中确实有完工期限一项，吓得Mike在电话那头连声道歉，发誓马上请最好的瓷砖熟手过来完工。

粟米的先生是个年长粟米十岁的爱尔兰后裔，在本市一家知名风险投资公司工作，近年来的几个投资都投得很准，时机掌握准确，已经被公司高层内定为今后合伙人的接班人候选。先生大学时代即崇拜中国文化，欣赏中国古典美人的婉约风韵。十年前在一个朋友的圣诞Party上初遇粟米，惊为天人，认定粟米是他生命中的东方丽人，三个月后就递上提芬妮钻戒向粟米求婚。因为自己长粟米十岁，稍有老夫少妻之嫌，先生婚后百般呵护迁就粟米。正如一句西谚所说：Happy wife, happy life. 婚后，家中所有事务不论大小都是粟米说的算，凡事只要粟米开心就行。这回先生为了安慰焦急的粟米，一口一个honey，把粟米抱了又抱，亲了又亲，答应她本周会呆在家上班以便全面监工，一定确保所有收尾工作在本周完成，粟米方才舒了一口气。

但是粟米万万没有想到Mike找来的合同工竟然是Johnny chin！粟米的A8在公司停车场一停稳，粟米就下意识地翻下方向盘上方遮阳板的镜子。镜子里映照出一张神清气爽的脸，神采奕奕，略施脂粉，一头黑发在脑后扎了个朴素干练的高马尾。

粟米对着镜子熟练地抹上唇彩，抿了抿嘴唇，凝神望着镜中的自己。 时光荏苒，自己早就不是那个初来乍到初涉世事的少女了，也许刚才他根本就没有认出自己来？自己多心了？

粟米不自禁轻轻唤了一声“Johnny”，声音低沉温柔，和十五年前一样的销魂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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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岁的粟米的长相根据西方现代审美观算不上是个大美女，她也没有那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风情，即使在十五年前的豆蔻年华，粟米也不是以妩媚艳丽引人瞩目的。学生时代的粟米喜爱穿白色的连衣裙，笔直的黑色发丝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衬托出一朵江南水乡仅有的栀子花，高雅纯洁，暗香涌动。

粟米和长她五岁的哥哥粟谷出生书香门第，父母皆在上海复旦大学任教，兄妹两个自小家教甚严，闭门读书，修身养性，性格单纯，处事有理有节，平日里往来的都是青春校园里的老师同学，从不沾染闲人是非。

粟米名如其人，就像王菲唱的那支歌《棋子》，父母长年累月的谆谆教诲是棋盘上的经线纬线，哥哥粟谷的求学就业乃至今后未知的人生道路都是粟米遵循复制的好榜样。哥哥粟谷先于粟米来新，一边读研一边帮着高中刚毕业的粟米在她大一那年申请来新。粟米转学来新读的是粟谷为她选定的会计专业，此校会计专业在全新年年排上三强之列。

兄妹两人的学校相隔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粟米刚刚来新的那个夏天，哥哥陪她去国际留学生办公室办手续，陪她在校车路线上一家一家看房子，后来租了房子又找室友，最后选定了一个从韩国的女孩。女孩名叫Jasmine（茉莉），比粟米早来两年。茉莉活泼热情，而且有车，她大方地告诉粟米以后可以搭她的车一同买菜。茉莉很快地成为了粟米在异乡的第一个闺蜜。哥哥陪粟米置办了简单的家具床铺和生活用品，拉电话线开通水电账户办银行卡。。。临走前哥哥往粟米手里塞了五百纽币，说了句“以后我会寄钱给你的，注意身体，好好读书！”，就匆匆返回了。

其实，当粟米在机场第一眼到哥哥憔悴的脸庞和那部吭哧作响随时可能宣布罢工的旧丰田，她就知道哥哥读电脑研究生又兼职做助教很辛苦，经济上也绝不像他对爸妈吹嘘的那么宽裕。因此，哥哥一走，粟米就暗暗留心起校园内外的打工机会。她下决心早日独立，不给哥哥添累赘。

一星期后，当粟米听到附近有一家叫“芙蓉乡”的中餐馆在招服务生，她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要求约时间去见工。那天是礼拜天中午，粟米不好意思麻烦每周此时固定去教会参加活动的茉莉。她在地图上看好路线手心里攥紧了几个刀硬币坐公车去，绕了半天才找到这家其貌不扬的小餐馆。老板娘是个浓妆艳抹的台湾女人，一听粟米是个刚出国的大陆妹，还是个生手，连连摇头说本店不招打黑工的。可是老板出来一见粟米立马眉开眼笑，黑眼珠子乱转，不知何时从餐厅背后的一间办公室拎出一双老板娘的乳白色细带高跟鞋，大声张罗着叫粟米赶紧换上，走几步看看。粟米莫名奇妙只得依言行事。粟米僵僵地走起了T台，走了不出七步老板已成诗一首，粟米当晚求职一事亦成定局：老板当场敲定粟米从此出任周末收银兼餐馆hostess一职。老板娘一时也无话可说，对着粟米千叮万嘱要记得化妆和穿美丽长裙来上班。

“芙蓉乡”之后接连几个周末稳定持续上扬的营业额证明该餐馆的老板的确慧眼独具。粟米打工没多久，街坊就传开了：“芙蓉乡”请来了一朵婉约清雅的夜来香。

粟米除了第一次见工是自己坐公车去的，以后的三年去餐馆打工坐的都是Johnny的红色小皮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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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米和韩国女孩茉莉同租的这间townhouse在学校校车线路和本市公车的线路上，所以很受学生欢迎。哥哥帮着粟米搬家的那天，粟米就注意到门口停着一辆干净精致的红色小皮卡。进门一看，临近客房的那半个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有人影在里面晃动。房东太太解释说这几天请装修工人做最后的收尾工作。粟米“噢”了一声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哥哥一走，粟米就开学了。按照哥哥嘱咐，为了安全起见，粟米选课尽量都选了上午时段。她每天清晨搭门口的校车去上学，每天下午最晚四点以前回家，以免夜幕下遭遇不测。粟米一回家就关上房门躲在自己房间看书做功课。接连几天回家粟米都注意到小皮卡停在门口直到傍晚才离去，楼下不时地传来“隆隆”的机器声。一个星期一的下午，“隆隆”声嘎然而止，粟米如释重负以为工人终于完工了，她可以难得清净地看书了，却不想有人来敲门。粟米仔细侧耳倾听，不错，是有人在敲自己房间的门。

门口露出一张英俊秀美的脸庞，那是一个年轻的亚裔男子。笔挺的鼻梁，黑白分明的眼眸，还有一头自然卷长发长及肩背，加上此刻一头一脸的热汗，好像一只健美活泼的小雄狮辛巴。

“Hi，我叫Johnny，我正在打磨楼下卫生间瓷砖。你手边有没有旧的T shirt？ 越旧越好。”

粟米在纯净的象牙塔里做了二十年的美梦也从未梦见过如此风流人物，一时小鹿乱撞，心神不宁，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男孩见粟米不置可否的样子，一耸肩，笑笑走开了。粟米一个人神思恍惚地坐到床边，双手捧着自己烧的通红的脸。

十分钟以后，粟米终于在自己为数不多的旧衣服里挑了一件半旧不新的白色毛巾衫。她慢吞吞淑女般往楼下走，走到楼梯转角处就看到在楼梯尽头坐着的Johnny，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Johnny扭头一见粟米和她手里的汗衫就高兴地咧开嘴，紧走几大步上了楼梯转角来接。粟米只闻到一股陌生男人的汗味扑面而来，像烟草的味道，酸酸甜甜的，令粟米好一阵头晕目眩，四肢一软几乎要跌倒。老式的楼梯没有扶手，粟米双手乱抓只摸到光滑的墙壁，正在混乱狼狈之际，一双男人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粟米的腰，粟米顺势倒进了他的怀里。粟米慌忙间一抬头，鼻尖恰好轻轻刷过对方的下巴，这一刻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可以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一呼一吸，一吸一呼，连心跳都是同步的，她的唇和他的近在咫尺，他们几乎就要吻上了！这个画面唯美的如同上世纪的好莱坞大片《飘》的巨幅海报，粟米希望时光就此凝结。。。良久，白瑞德轻轻地放下了郝思嘉。

整整一个礼拜，粟米舍不得放下那份惊心动魄，她要不断地咀嚼回味这份意乱情迷，好像嘴里的一枚青橄榄越嚼越有滋味，多日以后还能嚼出淡淡的涩和甜。

礼拜六是粟米去“芙蓉乡”打工的日子。下午四点，粟米准时出现在家门口的公车站下等公车。Johnny的红色小皮卡悄无声息地驶来，他摇下窗户不经意地问粟米“你要搭顺风车吗？”粟米不动声色鬼使神差地上了他的车，就像在暗夜里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一条永无回程的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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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以后的一天，粟米一脸的甜蜜得意，向茉莉庄严地宣布：自己正在热恋中！同时，粟米郑重其事地肯求茉莉为自己严守这个秘密，特别是在周末的白天当哥哥粟谷打电话来而粟米不在家的时候。茉莉表示很为难。粟米歪着头眨眨眼，一张嘴顺口就编了两个借口。就说我在“芙蓉乡”打工，老板娘求我周末顶全天的工；或者说我在学校和同学做group project，开小组讨论会吧。话一出口，粟米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能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对家人撒谎吧。粟米暗恼自己是不是堕落地太快了点，有一点内疚。可是，一想到Johnny，粟米的心就忍不住地欢跃了起来。和Johnny在一起是多么的快乐的时光啊！粟米的眼前浮现出Johnny英气逼人的眉眼，明朗柔和的脸部线条，时而桀骜不驯时而柔情似水的眼神，一身健硕的肌肉，麦色紧致的皮肤。比起中学校园里的几次不咸不淡无疾而终的恋情，粟米从未如此投入如此疯狂地爱过。

连着几个周末，粟米坐着Johnny的红色小皮卡到处兜风，本市一个个店家逛过去，附近一个个景点玩过去，好像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新鲜，瞧不够的热闹。粟米从小学习的是正宗伦敦口音的灵格风英语，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活脱脱一个直接从简奥斯汀的小说里走出来的身穿短大衣头戴宽边花帽的英国淑女。尽管有时候Johnny会被她的英式英文和天真烂漫的想当然逗得狂笑不止，他还是竭尽所能耐心地回答了初来乍到的粟米关于新西兰的所有问题。

不久，粟米对Johnny说她好想一起去看电影，而且只想看中国的电影，至少也得是和亚洲有关的。粟米来新西兰以前最爱看电影了，市面上一出新电影，粟米就会拉着好朋友一道去看。如今，粟米在异国他乡才生活了几个月就思乡心切了，好几次在梦里回到了石库门弄堂里的家，醒来泪涟涟，枕巾都湿透了。粟米听得懂教授和同学的英文，读书考试也没有问题。可是新西兰的KIWI文化对于粟米好像始终隔了一层薄纱，再流行的影视对粟米看来如同隔靴搔痒无济于事。比如傍晚时分那些30分钟一集的情景喜剧，Johnny笑得龇牙咧嘴肚子抽筋自己却无动于衷莫名奇妙，只有兀自叹气。粟米多么希望可以看到来自中国的电影啊。

可爱的Johnny很快带给粟米一个惊喜：他居然为粟米打听到了一家小小的电影院，里面前前后后加起来才十余排座位吧。这家电影院专门放映国际影片，艺术类的，前卫的，有争议的，其中不乏中国导演张艺谋和陈凯歌的作品。当然，他们偶尔也去别家影院看当时放映的流行大片，比如谭恩美的《喜福居》，李安的《喜宴》和《饮食男女》，大鼻子Tommy Lee Jones和一个上海籍女星演的越战电影《Heaven and Earth》等等。总之，只要电影是和中国或亚洲有关，Johnny都陪粟米去看。于是，许多个礼拜五均约定俗成地成为粟米和Johnny的亚洲电影节之夜。

电影院附近有一家法式情调浓郁的马来餐馆名叫KK（kiss kiss），店里的色调陈设及其氛围让粟米不由地回想起上海法租界上的红房子西菜社。去了几次，粟米爱上了娘惹菜，咖啡鱼，外焦内软的炸豆腐，虾面，肉骨茶     Goreng Pisang(炸香蕉)，Satay (沙爹)，Nasi Lemak (椰浆饭）在KK吃点小食成了粟米和Johnny看完电影之后雷打不动的保留节目。进了餐厅，粟米习惯一径走到店堂最尽头的一个幽静角落，火车座里落座。昏暗的灯光影影绰绰地映在彼此的脸上，说不尽的暧昧和温柔。

自从Johnny第一次的热情推荐，粟米在KK用餐总记得先点上一杯马式冰咖啡。她爱的不单单是咖啡本身的味道，而是欣赏马式冰咖啡的制作过程：一颗颗大小不一的深褐色粗糙的咖啡豆在窜动的蓝火苗上慢慢地煎熬着，渐渐地融化成一滴一滴棕色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纷纷扬扬地坠落进杯底的炼乳里。。。

粟米常常一边沉迷于咖啡壶里的流动艺术，一边回味着电影中的情感。有时候她想起某一句对白突然感动地流起泪来，可是一会儿又说起一段好笑的情节格格笑了起来。眼前这个女孩的一颦一笑都让Johnny动心，她极致的喜悦和极致的忧伤完美地衔接，就像刚煮完的滚烫的咖啡猛地浇上了冰块，冰和火的碰撞霎那间激发的热烈的“咝咝”声，无言的精彩。每当看到粟米喝咖啡时小孩子似的舍不得一饮而尽而只是小口小口浅尝即止，尤其是眼里的那份单纯和满足，都让Johnny不由爱死了粟米。高高的火车座椅背给了他们欺骗性的隐蔽和安全感，他们在角落里旁若无人地热烈拥吻着，任何路过的旁观者都会羡慕他们纯粹的年轻和简单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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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y early in my life, it was too late.  At eighteen it was already too late. At eighteen I aged. This aging was brutal...Let me tell you again: I’m fifteen and a half.”

这段话是根据杜拉斯的自传体小说改编拍摄的电影《情人》的开头，美丽无知的法国女孩在湄公河摆渡船上与梁家辉扮演的中国富家子弟初见时的画外音。这也是粟米在Johnny位于本市南面的“小槟城”的住处，初探男女两性禁地之时，粟米脑海中不断回响的字句。只不过和片中的法国女孩不同，粟米不是十八，更不是十五岁半。

粟米都快二十了。

那是一个暧昧湿润的春夜。在小剧场和Johnny看完了当时在本校BBS上颇有争议的《情人》，两人心照不宣心急火燎直奔Johnny的住处——一栋位于本市南面“小槟城”区的老房子。

粟米终于赶在二十岁生日之前完成了从一个女孩蜕变为一个女人的神圣庄严的仪式。

起初她是被动的，期待中夹杂着好奇。可是很快的，她就是主动的一方，甚至可以说她的霸道令Johnny大惊失色。那晚，他简直以为她要蛮横地占有自己了，却不知道她急切占有的人是一个原始陌生的粟米自己！在这个距离石库门弄堂生活千万里的异乡，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没有父母兄长，也没有老师同学，所有的清规戒律条条框框都他妈的见鬼去吧！粟米不再是一枚任人摆布循规蹈矩的棋子，她要真切地面对赤裸裸的自己，自己的本心和本性。此刻在“小槟城”Johnny的家里，粟米不在乎过去。二十岁以前的粟米是前世的人物，二十岁以前发生的故事是惘如隔世的前尘往事。粟米只在乎当下，她要认真地活在当下。粟米甩甩头，长发飞舞，她自豪地挺起青春的躯体迎接Johnny雨点般的热吻。。。

这个夜晚对于粟米是个里程碑。她压抑掩藏了二十年的本性苏醒了，一下子释放爆发了。眼神里装满单纯和迟疑的小女孩一夜间变成了自信骄傲敢作敢为的熟女。

这个夜晚对于Johnny也是一个里程碑。几次男欢女爱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毫无救药地爱上了粟米，爱得肝肠寸断，竟开始做起一些有关粟米和自己的将来的不合实际的幻想。

于是，他们常常在周五的夜晚，有时是周末的白天在Johnny的住处疯狂地做爱。缠绵之后一对小情人彼此抚摸相拥而眠，Johnny絮絮叨叨地告诉了粟米许多他从不对他人提及的往事，关于他的故乡美丽的槟城，他的家族早年辉煌发达的历史，还有他出生的心酸往事。有母亲如何在逃难途中艰难地产下自己，死亡的危险时刻追逐着他们。母亲说她实在不记得新生儿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了，为他办证件的时候母亲只好随便选了一个大概的日子当作他的生日。粟米的血液里瞬间滚滚流淌起女性最原始的母性，她用温暖的臂弯圈住他轻唤着Johnny的名字，如同一个伟大的母亲安慰着一个夜间被噩梦惊醒啼哭不已的婴儿。

粟米也说一些上海的故事给她听，法租界的梧桐树，雨中的霓虹灯，喧嚣的市声和人烟，还有自己白开水一般的童年。她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说的最多的竟是父辈口里的老上海，四九年以前的一个南柯一梦。她出生太晚了，无缘见识二十年代的那个东方巴黎销金窟，她所有听到的，看到的，闻到的，只是一个美梦破残之后留下的一点点碎片，一个高脚水晶酒杯杯沿上印着的一个猩红性感的唇印。只是她太沉迷于那个繁华旧梦了，就那么一点残余也可以让她生出无数个美妙的遐想。

有一天，Johnny说起大马其实华人很多的一个国家，马来语系极其接近古粤语，他的姓氏chin既为汉字的陈姓。

粟米问：可是为什么你平时都把它念成英文的chin呢？

Johnny耸耸肩不屑一笑：那是KIWI的发音。马来发音应该是这样的。他抵着舌头发了一个音，带有浓重的鼻音。

粟米惊喜地起身：那不是江南吴语里亲”的发音吗？原来你的姓氏就是中文的亲”！粟米哈哈大笑。

一声乡音的“亲”激起了粟米对儿时家乡甜蜜的回忆。她动情地描述起儿时在祖父祖母江南古镇老宅里的生活，鱼米之乡逢年过节的风俗习惯和街市小吃，还有祖屋庭院里满满当当一簇簇盛开的栀子花，满园弥漫的花香啊。每年立夏，街上都有老妇人叫卖栀子花玉兰花，皎洁的花瓣别在衣襟上，无论你总到哪里，清雅的香气都伴随着你，这是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香啊。。。Johnny听的入了迷，黑暗中眸子发亮。

这一夜，他们聊到很晚方才睡去，粟米梦里都是江南的栀子花，祖父慈爱的眼神和爱抚，祖母端过来的小馄饨，芝麻汤团。。。粟米醒来已是日上三竿，Johnny早就去上工了。

粟米醒来还是不断闻到熟悉的栀子花的香，难道自己还在梦中吗？余光中，有一个玻璃杯，半杯清水插着一朵洁白如玉的栀子花！

原来，昨夜里，Johnny听粟米说起江南的栀子花，粟米无限向往之情溢于言表。院子的角落里有一丛gardenia，绿叶白花，芬芳扑鼻。尽管Johnny不确定那是不是粟米记忆中的江南栀子花，还是细心地在出门上工前摘下了一朵放在粟米枕旁的床头柜上，好让睡梦中的粟米在花香里神游故乡。

再见Johnny，粟米以热烈的吻报答他。从此以后，只要粟米来Johnny “小槟城”的家，他都在饭桌床头柜茶几上摆满粟米喜欢的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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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米来新西兰学习生活一转眼有两年了。新学期开学了，粟米自豪地跨入senior year，参加各项求职社交活动。此时的她虽然外表上还是那个清丽文静爱穿白衣的中国女孩，可是在本质上的她和两年以前判若两人。

粟米在怀卡托大学校园里的经历给了粟米学业能力上的自信。她在课上踊跃发言，是教授的宠儿，是同学们一起做group project理所当然的领袖人物。粟米在课后参加系里的兄弟姐妹会的活动，粟米的优雅端庄，还有一口新学的KIWI式英语偶尔夹杂的伦敦口音和用词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粟米交到了很多新朋友，他们来自世界各地，让粟米长了不少见识。 粟米每个学期都轻松拿到全A的成绩单，上了无数次Dean’s List，还连着两年获得系里颁发的奖学金，早就不用哥哥寄钱了。父母亲很欣慰，夸粟米有出息，真懂事！

粟米在中餐馆打工的经历给了粟米在鱼龙混杂的社会上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本事。她学会了见机行事，懂了很多人情世故和为人处事的道理。别看粟米游刃有余在店堂和厨房之间，上到老板老板娘，下到大厨抓码跑堂，她都一脸笑吟吟地，其实她的心里却时时藏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大气魄大志向。每当她看着他们集了一堆钱去买乐透失望而归地高声骂娘，每当她看着打工的东北人和广东人为了偷吃分配不均而大打出手，每当她看到老板献媚地端给自己一盘新出笼的点心悄悄示意自己不要作声别给老板娘发现了 。。。她都心中好一阵冷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这只落难的凤凰有朝一日是要做出一番事业的，而你们终将如此苟且地活，活一辈子，且不自知其可悲。

粟米和Johnny纯洁甜蜜的爱情贯穿了粟米的大学生涯，给了粟米在男女情事上的自信和对新西兰底层平民社会的了解。粟米是跟Johnny学的开车，Johnny陪粟米苦练平行泊车的功夫，陪粟米去考驾照笔试和路试。粟米一满二十一岁，Johnny就带她去downtown夜总会喝酒跳舞庆祝，一直玩到凌晨四点。作为粟米的生日礼物，Johnny不知从哪里买来一个手链，洁白的花瓣，嫩黄的花心，一片片花瓣呈螺旋形，重重叠叠。Johnny一边给粟米戴上精致的手链，一边满脸抱歉地解释：找不到中国栀子花，只好用夏威夷的plumeria(缅栀花)代替了，请粟米原谅。跟着Johnny，粟米尝过各种各样的鸡尾酒。她甚至有过直着脖子灌龙舌兰摔，在万圣节的假面舞会上品尝大麻类兴奋剂的经历。粟米和Johnny去皇后大街小赌怡情，去汤加洛里国家公园滑雪，去骆驼如瓦泡温泉，对着海的那一边大声呼喊，夏天玩潜泳，看弄潮儿冲浪。。。

粟米就要临近毕业求职了。忙碌的senior year里，粟米频繁参加各大会计事务所来本校举办的社交活动，晚宴，酒会，高尔夫，当然还有最后关键的面试。粟米的心里越来越明白一个悲凉的事实：她和Johnny的情缘就要尽了！

在两人世界赤诚相对之时，他们是一对恋人彼此倾诉着最纯粹的爱恋。两个青春的躯体纠缠撕扯着，演绎的不过是最原始的故事，与世间任何一个男人和任何一个女人的故事一无二致。

然而在两人世界之外，在粟米即将踏上社会之际，粟米不无悲哀地看到他们之间愈来愈宽的鸿沟。Johnny自小家境贫困，为了贴补家中生计Johnny打的第一份工是送报的报童，成人以后也难忘冬天的清晨彻骨的寒冷和赶不走的疲倦瞌睡。长大后边读书边打工，杂货店餐馆理发店加油站什么都干过，高中一毕业就认定了房屋装修的行当，跟着家族里一个有执照的叔叔还有圈子里的其他长辈当下手做收尾。他的理想是像叔叔一样考上执照有自己的装修公司。然后呢，Johnny想做大设计大工程，他说这样他就能赚大钱，亲手造一栋大房子给粟米住。如果粟米同意的话，最好再生一大堆孩子。他甚至连带小孩的细节都盘算过了：可以请母亲或者大姐轮流帮粟米带孩子。母亲自制的娘惹比店家纯净美味多了，粟米一向爱吃KK的马式料理，她还没尝过母亲的厨艺呢，到时候粟米一定喜欢。Johnny一想起将来就笑呵呵的。

粟米实在不屑于Johnny的小格局小算盘，甚至万分鄙夷他的安于现状和不求上进。她心里的梦想从来不和Johnny分享，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害怕伤害了他。毕竟，Johnny是多么甜蜜体贴的小情人啊，是粟米此生第一个男人。粟米一想起他就无限的伤感和爱怜，百感交集。可是他绝对没有资质潜能作粟米的丈夫！

粟米从小的教育就给了她远大的志向，尤其是在自己羽翼丰满跃跃欲试一展才华的今天,粟米打算下一盘很大的棋。在粟米为自己规划的棋盘上，尽管她看不见遥远的将来那个助她一臂之力和她一同开创辉煌人生的男人，一枚走活粟米全盘人生的神奇棋子，可是她很确定Johnny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Johnny是一枚已经顺利完成其历史使命的棋子，他被遗弃出局的命运在缘起的瞬间就注定了。

粟米伤心地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很像狄更斯《伟大前程》笔下的Pip和Estella。Pip在老小姐口中生来就是给Estella练习用的，Estella的御人技艺如火纯青之时自然是Pip功成身退之日。如果说这个比喻太功力太刻薄，一针见血地撕破了粟米美丽爱情故事的脆弱外壳，裸露出其不堪一击的本质的话，粟米无奈地思忖，那就暂且当它是一个曼妙的罗马假日吧。浪漫动人的罗马假日结束了，友好理智的分手之后，大公主和小记者理所当然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上去。将来某一天偶尔闲暇间回想，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几个月来，粟米苦苦盘算如何和Johnny摊牌提出分手，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不料哥哥的一通电话逼着粟米下了最后的决心。

这几年，也许是哥哥太忙了吧，粟谷很少和粟米通电话长聊谈心，彼此都觉得有些感情生疏了。那天晚上，当哥哥粟谷兴奋地打电话告诉粟米他在奥克兰找到了一个电脑工程师的工作，兄妹两个难得聊了很久，直到深夜。哥哥很关心粟米的学业，就粟米毕业后读研还是找工作一事问了很多问题也提了几点建议，他甚至提出粟米应该考虑交男朋友了，说有几个同学和同事可以介绍给粟米看看，都是门当户对品学兼优的好青年。粟米当时没吭声。哥哥紧接着说希望粟米早日搬过去和哥哥一起住，兄妹两个也有照应，他还重重地加了一句，强调说这也是父母的意思。粟米马上心虚地直冒冷汗，心里打着小鼓，不知道家里是否已经知道自己和Johnny的事了。父母桃李满天下，哥哥也可能在屯里有同学或朋友和他保持着联系，如果有人认出她又传到他们耳朵里。。。

粟米和哥哥通完电话后久久不能入睡，思来想去流了一夜的眼泪。她想起两个礼拜前，Johnny告诉她有个叔叔去牛谱里毛丝市接了活，提出希望Johnny过去帮忙，可是Johnny为了和粟米在一起迟迟没有答应。 第二天，粟米在Johnny面前强颜欢笑，故作轻松地鼓励Johnny去叔叔接活的那个城市看看，还说自己也可能毕业后去那个城市找工作呢。你先去看看又不吃亏。There’s nothing to lose. 就这么，Johnny乖乖地听了粟米的话就走了，好像一只驯服了的可爱的小狮子辛巴。

粟米是忍着满腔的歉疚和眼眶里的泪水挥手目送着Johnny的红色小皮卡远去的，她知道这一次是诀别，和她最初和最真的爱诀别。

三天之后，粟米若无其事地搬进了哥哥的奥克兰新居，还和哥哥一起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一家人都很满意很高兴。

粟米不辞而别一个字都没有留下就从Johnny的生活中消失了。将近三年的爱，说没有一个字可以留下，那是自欺欺人，然而粟米现在要的就是这份自欺欺人，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直面残酷无情的现实。

她想起以前读过的李敖的诗：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地久天长，我的爱情短。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山高水深，我的爱情浅。”

真是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当年小女孩的粟米读罢李敖这首诗曾破口大骂李敖老流氓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同样一首诗，今日的粟米读来方能体会那份锥心的酸楚和无奈。

越墮落。越快樂

公司一年一度的财务审核忙季正式开始了，粟米连着几天都是在公司和员工一起叫外卖吃披萨，天天总是忙到最后一个下班，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咖啡休息室喝咖啡了。同事下属早就不大惊小怪了：粟米的女强人名声在外多年，人人都知道她的工作态度严谨，事无巨细都要刻苦钻研，事必躬亲是她的工作风格。粟米硕士毕业后在奥市知名的四大会计事务所镀金，积累了多年的经验之后进入了一家小型电脑公司做财务经理。这些年来，她的每一次跳槽都是职场上的飞跃。自从三年前来本公司，粟米更是爱公司如家，经常加班加点，所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财务总管。

这个中国女人的梦想到底有多大有多远？她想当第一个纽国华裔女总理吧？在饮水机前，在咖啡休息室，在饭厅，人们私下里不禁地议论调侃。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个礼拜粟米天天挨到天黑才回家是因为不想撞上昔日青葱岁月的旧情人！如果撞上Johnny会是多么尴尬啊。粟米想，当年任性的自己不辞而别，Johnny事后会因爱生恨吗？他会当着先生孩子的面厉声斥责自己吗？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粟米倒觉得心安了。这是粟米欠他的，活该被他臭骂一顿，打一顿她也愿意承受！

办公桌上的电话“滴玲玲”的，打断了粟米的思路。先生告诉粟米浴室的装修已经顺利完工，催促粟米回家庆祝。粟米张口刚想问先生工人走了吗，欲言又止，还是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暮色中，粟米的A8转过了街角。她一驶入家门前的小街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往大卡车上拾掇和搬运工具。粟米一踩刹车停在路边一颗茂盛的大榕树下，屏住呼吸，心噗噗乱跳：粟米怕见又想见的人就在眼前，她忍不住直勾勾地看他。Johnny明显地老了，一头微卷的长发剃了个精光，露出锃亮的脑门，皮肤更黑了，汗衫下肌肉若影若现，远不如从前轮廓清晰身形挺拔了，走起路来还有点一瘸一拐，难道长年跪在地上铺瓷砖拼地板把膝盖弄伤了？粟米心疼地想。当Johnny一扭头上车的刹那，她看见一张饱经风霜刻满皱纹的脸，Johnny年轻时的俊美已依稀难辩，粟米的泪珠几乎夺眶而出。

粟米强忍着泪水，压抑着心中翻腾的痛苦走进了家门。先生和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迎上来“Mommy”“honey”好一通乱叫，又是熊抱又是亲吻。孩子们兴奋地诉说着学校里的新闻，先生则忙着要带粟米参观装修完毕的新屋邀功。然而，粟米无力地摇了摇头说“我太累了”，步履趔趄地上了二楼，一进主卧就一头栽倒在大床上睡去。

粟米在半梦半醒之间回到了江南古镇的祖屋，院子里开满了美丽洁白的栀子花，满园的芬芳啊。恍惚间，她又飘到了Johnny“小槟城”的房子，小桌上，床头柜上，茶几上，到处都摆放着一朵朵栀子花。粟米在梦里贪婪地嗅着花香，醒来后方觉一场空，一个人在黑暗里发呆。

空气里有淡雅的花香，那是粟米熟悉的栀子花香。

粟米摸索着扭开床头柜上的台灯，赫然发现台灯下多了一个厨房里的玻璃杯，接了半杯清水，斜斜地倚着一朵小小的栀子花，皎洁如玉，暗香扑鼻。 粟米认得，那是自家前院今晨刚刚绽放的栀子花，粟米临上班走过花丛时就注意到了。新开的栀子花瘦小稚嫩，但已初显娇媚动人之态。粟米本来打算等过几天花儿长大了长开了再剪下它的。

粟米脑海里回响起十几年前的电影《情人》结尾的画外音：

“Years after the war, after the marriages, the children, the divorces, the books, he had come to Paris.  He had phoned her. He was intimidated; his voice trembled, and with the trembling it had found the accent of China again. He told her — he had told her that it was as before, that he still loved her, that he would never stop loving her, that he would love her until his death...”

一滴滴泪儿像断了线的珠子纷纷扬扬地坠落，打湿了栀子花幼嫩的花瓣，渗进浅黄的花心。

人生几度，栀子花开。

越墮落。越快樂

songinator 发表于 2014-11-12 14:21
请注明转帖 谢谢

本土化，接地气。

songinator

越墮落。越快樂 发表于 2014-11-12 15:25
本土化，接地气。

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