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0221356587 于 2013-9-26 22:09 编辑

思念我的父亲、母亲
我的父亲母亲的年龄差不多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的时间相仿。他们的成长,与国家的脉动息息相关;他们的生活,与共国一样充满惊讶,伴随国家和社会的起伏而脉动。这既是我父母一生骄傲的命运,在我们看来,更是他们这一代人波澜壮阔的传奇生活。
一、我父亲的志向与人生的选择;
我的父亲祖籍四川三台县,受中国三年自然灾害的影响,为了给家人留下更多的“活命粮”,响应政府的号召,我父亲兄弟二人唱着《我们新疆好地方》的歌曲,与千千万万的支边青年一起来到了新疆。那一年父亲未满16岁。
我父亲有兄弟三人,在家排行老二,是高小文化程度,父亲在去新疆前就在生产队里“记工分”。在我小的时候,父亲经常用自己的“高小文化”的学历对自己工作的帮助为“教案”,要求我们好好读书。据我父亲说,这在当时的农村,“高小文化”也算“知识分子”了。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高小文化”是一个需要我在学习上努力奋斗一辈子才能够达到的人生目标。
回忆四川青年奔赴新疆的情景,父亲说,当火车进入新疆后,支援新疆的青年看到火车急驰一天后,除了茫茫戈壁居然看不到任何人烟或村落时,那种“茫茫草原”的想象被彻底粉碎,伴随而来的是一节车厢连着一节车厢的青年人的痛哭声。我父亲的哥哥,也是我的伯父,被新疆茫茫戈壁的场景惊呆了,甚至产生了万念俱灰的想法。对于刚从西南的农村赶来的年轻人而言,新疆的戈壁滩,除了无法想象的广袤之外,就剩下恐惧了。我的父亲只有饱含眼泪,紧紧握着兄长的手,不断的劝慰。
在诸多随行的“老支边人”的引导下,特别是火车经过一天一夜的无人区后,开始出现村庄、树木时,火车上的支边青年们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一些。火车抵达新疆首府乌鲁木齐,支边青年们来到兵团司令部报到时,才对新疆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新疆被东西走向的天山分割为南疆和北疆。南疆与南方气候相似,甚至还可以栽种水稻。北疆则是完全的北方气候,以小麦等作物为主。万念俱灰的伯父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茫茫戈壁的北疆,只有我的父亲愿意去祖国最需要的北疆,成为王震将军领导下的“军垦第一犁”石河子兵团的成员之一。
从此,兄弟两人意外地失去了联系,60多年来,我的伯父一直杳无音信,生死不明。
据与父亲一起共事的知情说,未满16岁的父亲是生产连队里最小、最活泼的支边青年。在挣工分的年代,父亲身材矮小、体型瘦弱尤其显的特别能干,甚至在生产比赛中一度累倒在农田中。几年后,父亲突出的工作表现、高小文化程度及在生产队“记过工分”的工作经历,在生产连队的出纳调离后,被推举为连队的出纳。
父亲一直说,他从来没有学过一天会计,但是在他一生的会计生涯中,没有算错过一笔账。
对此我十分好奇:父亲是怎么成为一名合格的出纳的。
父亲说,接了出纳的工作后才发现:在生产队记工分与在连队做出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工作。但是在父亲看来,面对诸多比自己有优势的竞争者,除了想办法做好出纳工作外,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退路。可问题是,在当时的环境条件下,父亲既没有教材,也不好意思向会计问,而且出纳做了简单的交接后就离开了。更要命的是,第二天就会遇到与会计核对账目和记账的工作。父亲说,他学习出纳工作以及之后的会计工作的方式很简单,就是一个人躲在办公室一笔一笔学习和研究上一任出纳记账的方式与程序,直到自己能重新整理账簿为止。父亲得意地说,通过一夜的研究,不仅学会了做出纳,而且还发现了前任记账中的一些错误。
父亲后来还做了会计、会计师,直到从兵团保险公司岗位上退了下来。一位“高小生”的职业传奇就在那一夜展开了。会计思维已经融入了父亲之后的生活。在父亲看来,人生不存在职业的难与易,只存在人与人之间认真和执着的差别。即便我在学习和工作中,知道了“高小文化”相当于“初中毕业”的事实后,也依然没有改变“高小生”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和作用。
二、我父母爱情的传奇;
对于成家与立业之间的关系,父亲在16岁的时候就有很成熟的认识。父亲的观念是:先立业后成家。父亲常说,男人没有稳定的事业,就不会有稳固的家庭。父亲是在成为连队公认的合格会计人员后才开始选择情感的。那一年,父亲23岁。
父亲的爱情是从生产队的劳动中产生的。那时候的年轻人一般都有“组织介绍”,但是父亲希望的爱情是从自己认识和观察开始。父亲的第一份感情处于如火如荼的时候,很意外地突然中止了。据父亲的同事说,是因为父亲很看重情感的专一。据母亲说是父亲无法容忍那个姑娘的过去。但是,父亲从来没有向我们谈起那段感情。
父亲的第一段感情结束后,第一次回四川老家探亲。老家的人把与三台县临近的安县的一个张姓的家庭中最小的一个女孩(四川俗称“幺女子”)介绍给我父亲。据介绍人说,这个女孩上面有四个哥哥。女孩的父亲在三年自然灾害中因饥饿去世了。女孩当时18岁,身体健康,就是不喜欢读书,上学时每天都被先生打手板。没有办法只好每天在山上放牛、打柴,并把打下的柴草拿到街上卖了,然后换一个卤制的“鸭脚板”自己吃后,把其余的钱都交给她母亲。女孩的故事在当地流传很广,因为很少听说18岁的女孩还在放牛、打柴的。提亲的人很多,但是女孩不愿意嫁到当地。
父亲与介绍人来到张家时,女孩和她母亲还没有回来。父亲提出到外面转一转,于是独自来到女孩卖柴的秀水街上,逐一辨认哪一个卖柴的是传说中的“张家幺女子”。一个18岁的女孩在一群男人中间,的确比较容易辨别。父亲几次上前搭茬,都被姑娘爱理不理的表情所阻止。父亲只好远远在一边观察。姑娘面对一些卖柴人抛出的玩笑话,总是厌恶地皱着眉头,不说一句话。
姑娘卖完柴后,注意到有一名陌生的男子尾随其后,手中紧紧握着砍刀,把钱收好后,平生第一次没有去买卤制的“鸭脚板”,疾步往家里赶。当姑娘气喘吁吁地赶回家中时,家里已经是一屋子人。正当姑娘向家人描述有“坏蛋”跟着她时,我父亲也进了张家的门。父亲的介绍人刚介绍完女孩的母亲时,父亲就直接称呼女孩的母亲为“妈”了。父亲的突然的称谓给整个庭院带来了笑声。
那个女孩就是我的母亲。
我父母的第一谈话是在那天吃晚饭前。母亲很健谈,第一次开口说话就很认真地对父亲说,她没有文化,“大字不识一个”。当时父亲找对象的标准就两条:一要有文化,二要身体健康。父亲对于如此健谈的姑娘说自己没有文化,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相信的。而且在当时,时兴“越没有文化越革命”的“真理”,我父亲也谦虚地说:“我也没有什么文化,只要跟着毛主席就行了”。直到几天后领取结婚证时,因为需要填写各自的姓名,我母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时候,我父亲才知道,我母亲“真的”没有文化!那一年父亲25岁。
听父亲连队的一位老领导说,父亲是在探亲回来时娶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这在男多女少的连队里,一时被传为新闻。父母亲从认识到结婚只有几天的时间,而且我父亲在见我母亲第一面就决心娶我母亲,以现在的眼光看属于典型的“闪婚”了。但是,我父母的那个时代,对待婚姻或爱情,首先是把道德和责任放在第一位的。这是我们自诩的二十一世纪的人们所不具备的环境和素质。
很多人说,我父母这一代人没有爱情,我年轻的时候也有类似的看法。因为我时常看到我父母这一代为家庭琐事的争吵或打架。可是,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及阅历的增加,慢慢地意识到,假如父母这一代没有爱情,又怎么可能白头偕老呢?难道父母这一代“白头偕老”的生活实践还不能验证他们所坚持的爱情或婚姻的真谛吗?
所以,我父母的这一代不存在有没有爱情的问题,而是在特定的历史和环境条件下,我们的父辈创造了不同形式的中国人独有的爱情而已。
我的父母这一代,或许没有现代人林林总总的爱情观,但是能够从“一见钟情”到“白头偕老”,而不是像现代人那样从“一夜情”到“闪婚”和“闪离”,除了责任和道德的因素外,正如我父亲常说的,只要男女双方能始终以诚实、善良的心态对待对方,婚姻或爱情的美满与性格或生活条件等差异是没有关系的。
我父母用其一生的爱情传奇总结的话,时常能检验当代人的爱情、婚姻的价值观。
三、我父母的“儿女经”;
我父亲的会计专业素养直接形成了他的思维,因为父亲喜欢对任何事物用会计的角度思考,包括生儿育女的问题上。在生育上,我父亲有非常独特的见解。
我父亲那时候就坚持认为,家庭生育孩子越少父母越轻松,最好是生一个孩子。我父亲的这些话,对于今天的人们而言,或许只能算做是一个常识,但是,当时可是铺天盖地鼓励多生孩子的60年代。母亲当时对连队里一个姓夏家庭生了六个孩子而受到连队奖励的事情,始终念念不忘。但是父亲计算出的巨大的生活成本,也确实让母亲吓了一跳。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父亲的专业观念是相当超前的。
父亲的第二个观念就是,如果家里有多个孩子的话,那么,老大是男孩,父母将节省1/3以上的时间和精力。假如老大又是很优秀的话,对其余孩子的成长也有“倍增效果”。所以,父亲认定,“长子教育”是一个家庭兴衰的标志。
基于理论结合实际的原则,父亲定出了第一胎要男孩的“计划”。为了鼓励母亲“努力”生男孩,父亲制定了“奖励计划”:如果母亲生的是男孩,天天可以吃到鸡蛋和白面;如果生的是女孩,只能喝糊糊(一种用玉米面做的面汤)。现在看来,父亲的“计划”已经是一个笑料了。但是,当时的父母可是很认真的。
天随人愿,第一胎果然是男孩!
但是,遗憾地是男孩的身体始终不好,几乎每天都要父母半夜背着到8公里外的卫生所看病。近一岁多以来,都没有中断过。以至于连医生都对这个男孩不报什么希望,并善意的提醒:要做“最坏”的准备。
很抱歉,那个男孩不是我,而是我哥哥。
父母抱头痛哭后,从老家把我外婆接过来照看孩子,决心做“最坏”的准备,于是生了第二胎。在父母齐心祈祷上天降临一个健康的孩子时,一个健康的孩子降生了。让父亲唯一不满的是:第二胎孩子是个女孩。父母本着“传统”和“现代”的“儿女经”的“指导”,不得已生了第三胎,一个健康的男孩。这才是我。
但是,很奇怪,自从我降生后,我哥哥什么病都没有了!这让父亲有些“懊恼”。据说,小时候的我,白白胖胖,特别的爱笑,显得有几分可爱的样子,又恰逢我家在路边,几乎人人上工、下工都要停下来亲几口。假如我是现在这副尊荣,估计人人都会避而远之了吧。
据父母说,我是最容易“养活”的。相较于我哥哥三岁断奶,我姐姐两岁断奶,父母都是要想尽办法才能让他们断奶。而我不到一岁就自动断奶,也从不喝牛奶或羊奶,那会儿就开始吃面条,据说吃的哧溜哧溜的。时常有一些没有男孩或没有孩子的家庭向父母提出领养我的要求,父亲开玩笑的常说:喜欢就抱回去养吧。那是一个路不拾遗的年代,还真有一些家庭把我抱回家。这样的玩笑深深触动了我外婆的内心痛处。
我外婆一共生了四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长子为人耿直,是生产队的出纳,结婚后生有三个女儿。在外婆的孙女3、4岁的时候,因为有一笔十几元的钱帐对不上,当时正赶上“三反五反”运动,长子为表明清白跳河自尽了,他的妻子在得知情况后也随后投河自尽。我外婆一时之间无法养活三个外孙女,只得送人。这成为了我外婆有生之年难以抹去、也难以原谅自己的痛苦。
所以,我外婆对于要把我送人的玩笑很认真。每天睡觉前,一旦发现我不在床上,我外婆就摸黑挨家挨户的去敲门,一直把我找到并抱回家为止。
我父母这一代对于生儿育女及教育子女,基于特定的政治和社会条件,很重视,但不一定清楚该怎么做。所以,对于我们上学,始终抱着“砸锅卖铁”也要供的心态。记得我要到北京读书时,因为父母都是新疆兵团本本分分的农民,每个月就是几百元的收入,除了家庭开支外,还能在银行存下来实属不易。父亲把家里存了几十年的几千元交给我时,我能清楚地感受到父亲颤抖的双手。父亲喊着我的乳名说:“你知道家里的情况,我们家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呀!”这句话让我终生难忘。
看到儿子要去北京读书,母亲眼圈红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知道母亲的想法是问几月份放假回来。此刻的我,哪里还忍心花几百元父母的“救命钱”用于往返的路途中呢?这让我下定决心对父母说:“不能把你们接到北京来,我不会再回新疆!”
为了这句话,我上学期间就开始通过做家教或授课自己挣钱自给自足,通过十几年的努力,实现了这一愿望,也成就了我的第一个人生理想。但是很可惜,阴差阳错的,父母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机会在北京与我们生活。这也是让我很自责的一件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父母经历的是何等困苦的岁月。时代的悲苦既造成了无数家庭的悲剧,也创造了更多中国家庭的欢喜。因为人民大众在创建中国历史的同时,也在造就了属于我父辈自己的生活。与今天的新一代相比,我的父辈或许有他们的缺点,但是他们用脊梁背起的不仅仅是一个个家庭,更是一个国家历史的一部分。每一次家与国的脉动都在我父母的生活中留下无法擦拭的印痕。这些历史的印痕已经成为我的父母共同的记忆。
或许,一个人的一生,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能拥有的就是为数不多几段记忆吧。
祝千千万万像我父母一样的普通人,身体安康,家家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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