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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周德东非常有名的小说《门》(3月8日由亲爱的友情更新幕后故事) [打印本页]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8:51:41     标题: 周德东非常有名的小说《门》(3月8日由亲爱的友情更新幕后故事)

先废话几句:一直很喜欢看恐怖小说,前些日子见到 如果我是假的 发了几篇周德东的文章,一下子就爱上了~(谢谢 如果我是假的 亲爱的发的好东西 )但是我看东西速度比较快,很快就把这几个都看完了,于是开始不满足于这些,就自己上网找了一大堆周德东的故事来看。然后就发现了这篇《门》。现在我只看了一小部分而已,但是据说这是他非常有名也是写得非常精彩的一部作品,想到论坛有不少朋友好像都挺喜欢周德东的,就转过来跟大家分享一下。希望 如果我是假的 亲爱的不要介意~

废话不多说了~上文章!!

PS:最开始发的时候没经验,字体好像太小了,现在已经更正过来了。这本书好象挺长的,另外好像还有个续集,我会尽快更新完毕。请大家耐心等待~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3-9 00:21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8:52:19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8:52:48     标题: 序:走进《门》,是一个恐怖迷宫

  应该说,这部书并不是一个平面的故事,而是一个立体的恐怖迷宫。
  它是由恐怖小说家周德东和我们三个人共同搭建的。
  不仅如此,还有你,一个似乎在局外的阅读者,必须有你的存在,你的智慧,你的参与,才构成它恐怖的完整性。
  读着读着你会发现,这部书把你牵扯进来了,把作者牵扯进来了,把张艺谋牵扯进来了,把活着的故去的众多不相关的人都牵扯进来了……
  这个迷宫中,布满了太多的歧途和死路:
  比如,每一章之前,都有一段文字作为导读。阅读时,为了连贯,你完全可以跳过它,因为看起来,它基本是独立的,和每一章的故事并无关联。可是,真的没关联吗?——恐怖藏在另一种含义中。
  比如,这个故事里有很多诡异情节,却没有像其他恐怖小说那样,给予明确解答——恐怖藏在永远没有谜底的现象中。
  比如,你可能认为,真实的鬼可怕,或者,虚伪的人可怕。这个故事却讲述了这样一个活物:他是一个伪装的人,却不是精怪,也不是鬼魅,那他是什么?——恐怖藏在未知中。
  比如,作者对命运的推演,纵横八千里,上下亿万年——恐怖藏在无极中。
  比如,周德东最初的写作大纲和写出来的故事完全不同——恐怖藏在差异中。
  比如,这部书的作者照片和配图,与故事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恐怖藏在类似的一个个细节中。
  比如,本书里有虚构的故事,也有真实的事件——恐怖藏在真真假假中。
  比如,周德东并没有完成这部书,最后的两章是我们,东德周、韩浩月、龚潮燕写的,这是为什么?——恐怖藏在一个个问号中。
  比如,我们三个人怎么突兀地出现了?东德周是谁?韩浩月是谁?龚潮燕是谁?我们是真实的人吗?——恐怖藏在我们的陌生面孔中。
  比如,我们告诉你,这部书的“协助”者,本来是四个人,我们一起帮助周德东先生策划和整理这部书稿,工作还没有结束,其中一个就无故退场了——恐怖藏在这个故事之外的事故中。
  比如,我们告诉你,这部书的恐怖是多维度、多层面的,危险不仅仅只在文字中,它已经蔓延到了现实里,甚至爬到了你身边——恐怖藏在这个预言中……
  
  因此,我们劝告,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抗精神恐怖的素质,请放弃阅读。或者说,请放弃参与这个故事。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2:38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8:53:36     标题: 第壹部 一:白色婚礼 & 二:玄卦村

  路上有很多人,他们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场面让我感到诧异,就不自觉地加入了他们。
  走过一个个岔路口,一座座立交桥,一个个地铁站,一家家夜总会,一个个商场,一家家医院,一座座酒楼……
  日月沉浮。
  我发觉,身边不断有旧人消逝,又不断有新人涌现。
  我问身边一个强壮的男子:“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他说:“目的。”
  一句废话。
  又走了一段路,他在旁边拍了拍我的肩,说:“哥们,我到了,拜拜了。”
  我转头一看,路旁出现一座坟茔,他一闪身就不见了。
  我蓦地明白了,不是“目的”,而是“墓地”。
  我们都在朝前走。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2:39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8:54:03     标题: (一)

  老天,不可阻挡地黑了。
  楼房林立,街道纵横,人间的灯火星星点点。冷雨稀稀拉拉地掉下来,灯更红了,酒更绿了。
  远方,黑黝黝的群山高低起伏。
  这个城市叫西京——它其实就是那个你十分熟悉的城市,我不过给它换了一个名字而已。
  在一条安静的马路上,有一家酒楼还在营业。整个一条街都是卖书画的,都打烊了,只有这家酒楼的红灯笼,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显得很孤独。
  酒楼内在举行婚礼。
  小型演出台上,挂着两块紫色的幕布,现在它们拉严了,像一扇紧闭的门。幕布上方,挂着一个条幅:
  
     撒尔幸 顾盼盼
     新婚大喜
  
  新郎冒雨去接新娘了。
  现在,两个司仪在招呼大家。他们一个矮胖,一个瘦高,看上去都是大学生。他们穿着白色中山装和西式裤,风纪扣系得严严的。
  六桌宾客,都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
  胖司仪笑眯眯地说:“一会儿,大家要吃好喝好。太匆忙了,招待不周,多多包涵!”
  一个染绿发的青年问:“我们都不知道撒尔幸什么时候恋爱的,怎么突然就结婚了?神速啊。”
  胖司仪说:“新娘叫顾盼盼,撒尔幸和她是在网上认识的,都一年了。”
  绿发青年又问:“可是,为什么选择这么晚的时间呢?”
  胖司仪有些不好回答:“撒尔幸做事,总是与众不同的……”
  绿发青年笑了,说:“他选择的女友,也肯定和正常女性不一样了。”
  胖司仪愣了愣,看了看瘦司仪。
  绿发青年立刻意识到,“正常”这个词味道不对,就改口道:“我是说,他选择的女友,也肯定和平常女性不一样了。”
  瘦司仪很不高兴地飞了绿发青年一眼。
  一个染红发的青年高声问:“洞房在哪里啊?一会儿,我们的嘴巴吃饱喝得了,耳朵还闲着呢。”
  胖司仪又看了看瘦司仪,犹豫起来:“这个……”
  红发青年说:“哈哈,总不能天为被地为床吧!天气预报说了,今天是一宿关门雨。”
  瘦司仪打圆场说:“根据新郎新娘的嘱咐,洞房地点暂时保密。”接着,他岔开了话题:“哪位有什么需要,立即招呼我啊。平时,大家都是哥们,今天不同,我是你们的服务员。”
  雨越下越大了,远天偶尔闪着电,却不闻雷声。
  没有人注意到,有一条野狗,始终蹲在马路对面的黑暗中,朝窗子里冷冷观望。灯笼映在它的双眼里,闪着两点残忍的红。
  偶尔有人举着伞,骑着自行车,匆匆经过。
  它一动不动。
  雨水浇在它的身上,它却不逃避,全身的灰毛都湿透了,顺溜地伏在身上,看上去光秃秃的。
  也许,它是一条疯狗。
  也许,它根本不是狗——假如,一匹狼溜进城市,低着眼睛,匆匆从一个墙角走过,有人会认出它是狼吗?
  在它这个位置,隐隐能听见酒楼里的喧闹声。
  一个薄嘴唇的女孩在叫:“新娘怎么还不到呀?我们都想看看,是什么人俘获了撒尔幸这个帅哥!”
  胖司仪说:“应该快了吧。”
  红发青年说:“再晚的话,就成午夜婚礼了,那才叫与众不同!”
  胖司仪说:“刚才撒尔幸来了短信,说下雨不好走,喜车堵在路上。”
  不甘寂寞的绿发青年又说话了:“哈哈,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
  玄卦村在西郊,颇有些名气,因为那里聚集了一些外地的流浪画家。玄卦村离这里太远了,因此很多人都笑起来。
  不知为什么,两个司仪听了这句话,脸上的微笑都僵住了。
  雨单调地敲在窗子上,声音是这样的——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望出去,外面黑糊糊的,看不到对面那条野狗。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2:39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8:54:39     标题: (二)

把婚礼放一放,现在讲讲昨夜发生的一件事。
  像所有城市一样,西京每天都在发生很多事——
  很多生意成交了。很多合同签定了。很多企业倒闭了。很多工人失业了。很多人恋爱了。很多人离婚了。很多人进入了这个城市。很多人离开了这个城市。幼儿园很多孩子得了小红花。医院里很多人死掉了。很多交通事故发生了。很多狗咬人了。很多罪犯被逮着了……
  我讲的这件事,有点奇特,百年不遇:
  在西京东郊,有一片高级住宅区,叫“玉米花园”,是别墅。北边,挨着威虎山——这个威虎山不是《林海雪原》的那个威虎山,只是重名。
  此时,天上的残月细细的,弯弯的,挂在西北,颜色猩红。
  19号别墅是最里面的一栋,两层,砖红色小楼。
  里面有个人,在上网。
  房子里没开灯,电脑屏幕的光射在这个人的脸上,像蒙上了一层绿色的面具——那是一台乳白色电脑,PC配件全部整合到了显示器内,超薄。
  他QQ的个人资料上写着:伏食,男,24岁。
  其他空白。
  伏食不是帅哥,不过长得很男人:寸头,肤色有些黑,四肢强健,牙齿坚固,眼神凌厉。
  这幢别墅是金像影视公司总经理米嘉的——伏食是米嘉的助理。他和这房子,都是米嘉的。
  他在等一个人。
  金像影视公司有一个网站,伏食在这个网站的“午夜论坛”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她的网名叫“目分目分”,是个恐怖故事爱好者,来自江苏北部农村,目前在西京大学读书。
  两个人聊得很投契,不知不觉开始了网恋。
  文字就是他们的身体、眼睛、嘴巴、心灵。QQ是他们的幽会场所,他们用文字拥抱、交流、亲吻、彼此疼爱。
  目分目分是伏食在网上认识的第一人。
  似乎就是因为她的缘故,伏食喜欢上了这个虚拟的世界,就像干裂的嘴唇得到了一个湿润之吻。
  今天,目分目分没上线。
  网上有无数的人,大家在纵横交错地热烈交谈。然而,伏食没有参与,他枯坐在电脑前,显得十分孤单。
  观望了一会儿,伏食站起来,去卫生间了。
  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他精神了许多。回来,正要坐下,却停住了——鼠标怎么掉下来了?它悬在空中,一下下晃荡着。
  这其实是一个不吉利的征兆。
  然而,伏食没有多想,弯腰把它拿起来,小心地放在了宽大的电脑桌上。动了动,屏幕上没有它的踪影。
  他叹口气,用键盘操作,把电脑关了。接着,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准备睡觉。
  房间里一片寂静,甚至听不到蚊子叫。
  米嘉在公司加班,不知道今夜她还回不回来。按照惯例,此时她应该打个电话……
  手机响了。
  伏食接起来,里面无声。
  他低低地问:“哪位?”
  过了半天,话筒里才响起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她似乎在压抑着心跳:“你好。”
  “哪位?”
  “……你猜。”
  “目分目分。”
  “你怎么知道是我?”对方惊讶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认识你。”伏食认真地说,感觉不出他是在开玩笑。
  “你想不想……和我见面?”
  “想。”
  “你在哪儿?”
  “威虎山。”
  “东郊?”
  “是。”
  “哦,那算了……”
  “怎么了?”
  “太远了,我在西郊呢。”
  “没关系。别说你在西郊,你就是在西方,我也飞过去。”
  “嘻嘻,要是我在西天呢?”
  “同样没问题,我……爬上去。”
  “那你来吧。”
  “具体在哪儿?”
  “玄卦村。”
  挂了电话后,伏食看了看表,10零几分。
  他穿上一件衣服,匆匆朝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了,慢慢转过脸来——那个鼠标又一次掉下来,悬在半空中,悠悠地晃荡着。
  他不再搭理它,关上灯,一步就跨了出去。
  黑暗中,那个鼠标渐渐不再晃荡,阴冷地吊在那里,像一只不怀好意的蜘蛛。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2:39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8:55:06     标题: (一)

一辆黑色宝马轿车,披红挂绿,在黑暗中开来。
  这是一辆喜车。
  不寻常的是,喜车的后面尾随着两辆警车,红蓝双色警灯在雨水中闪烁,很漂亮。
  那条黑暗中的野狗,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猛地拧过头去,定定地看。
  黑色喜车开进了酒楼背后的院子,警车一左一右停在两旁,跳下四名个头一般高的警察,他们各就各位,四处巡视。
  酒楼里,瘦司仪站到演出台前,庄重地说:“各位,新郎新娘到了!”
  大家开始鼓掌。
  瘦司仪继续说:“不过,今天新娘有点不舒服,请大家谅解。”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新娘出现,掌声渐渐停下来,大家开始四下张望。
  终于,胖司仪“哗啦”一声拉开了幕布,新郎和新娘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新郎抱着新娘,从后门一步步走向前台。
  撒尔幸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打着白色领花。
  红绸新郎花别歪了,斜斜地挂着,好像随时要掉下来。
  他身材高大,面庞帅气,皮肤细嫩,眼神清雅,一看就像个富家子弟。也许是张罗婚事太累了,他的脸色不太好。
  新娘僵硬地躺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她穿着维多利亚式复古风格的婚纱,装饰着珍珠和蕾丝,充满梦幻色彩。雪白的婚纱长长地垂下来,随着新郎的脚步,软软地飘摇着……
  除了胸部平平,这个女孩的身材很完美。
  只是她戴着面纱,大家看不到脸。
  新娘怎么了?
  大家交头接耳起来。
  薄嘴唇女孩心直口快,小声对旁边的人说:“是不是……植物人呀?”
  旁边的人用胳膊碰了她一下,继续观望。
  撒尔幸站在台子上,朝大家微微鞠了一躬,强颜作笑地说:“天要下雨,我要娶亲——这么晚了,还劳驾各位来参加我的婚礼,感谢了!”
  大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撒尔幸的双腿在微微抖动,他朝上颠了颠新娘,又说:“今天的婚礼,没请什么主婚人,只有我的两个兄弟做司仪。”
  胖司仪和瘦司仪分别朝大家鞠了一躬。
  撒尔幸继续说:“而且,也没请证婚人——按照习惯,证婚人应该当众宣读结婚证书。我和盼盼没领什么结婚证,那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离婚的时候才用得着。”
  说到这里,他深情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新娘:“举行完这个仪式之后,我和盼盼就永远不会分开了,秒秒,分分,时时,天天,月月,年年,世世……”
  大家的表情越来越肃穆。
  瘦司仪朝后挥挥手,一个看热闹的酒楼工作人员就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响起了《婚礼进行曲》。不知为什么,听起来这支曲子有一种悲凉的意味。
  那条野狗,依然蹲在酒楼对面,它透过玻璃,死死盯着新娘的身体,不停地抽动鼻子。满世界飘溢着腥气。
  胖司仪嗓门大,他喊道:
  “一拜天地……”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二拜高堂……”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夫妻对拜……”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共入天堂……”
  天上突然亮起了一道闪电,响起了一声炸雷,照亮了酒楼窗子上的喜字——那喜字是白的。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2:40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8:55:30     标题: (二)

玉米花园的大门似乎是某种界线。
  大门内,安静地闪烁着霓虹灯。大门外,是一片漆黑的田野。伏食跨出这个门,就从五光十色站到了黑暗里。
  等了好半天,才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
  司机是个年轻女子,她一听去玄卦村,嫌远,一踩油门就走了。
  很快,又一辆车“吭哧吭哧”开过来。它的一只灯瞎了,另一只灯在黑暗中出奇地亮。这辆车在伏食跟前停下来,探出一个脏兮兮的大脑袋,问:“师傅,坐车吗?”
  伏食说:“玄卦村,去吗?”
  司机说:“玄卦村?太晚了……”
  伏食说:“我给你双倍的钱。”
  司机想了想,说:“上车。”
  这辆车怪模怪样的,伏食一边打量它,一边朝里钻:“你这算什么车啊?”
  司机摇晃着大脑袋,说:“本来是一台拖拉机,我给它盖上了吉普车的壳。”
  伏食说:“那么,该叫它拖拉机还是吉普车呢?”
  司机说:“当然叫吉普车了!假如有一个人,装着狼的五腑六脏,你肯定觉得他是人不是狼,对吧?”
  伏食快速地瞄了一下司机的眼睛,说:“有道理。”
  司机得意地笑了笑,一踩油门,吉普车就“拖拉拖拉”地开走了。
  天上那弯残月,似乎更暗更红了,像一只独眼。人间这么大,它谁都不看,只盯着这辆奔跑的黑车。
  黑车顺着西京最边缘的五环路,一直朝西开。
  驶过绵绵不绝的高楼,灯火越来越少,树木越来越多——那是这个世界的头发。
  黑糊糊的公路边,冒出了一条毛烘烘的东西,它低着眼睛,一瘸一拐地迎面跑过来。
  “那是什么?”伏食问。
  司机眯起眼睛,打量那个东西。
  “狼?”伏食又问。
  “这里哪有狼!是野狗吧。”
  说着,司机使劲按了几下喇叭:“嘀嘀嘀!”那个东西一下就跳进了路基下的草丛中,不见了。它始终没有抬起眼睛来。
  “你看见了吗?它的嘴里叼着一块骨头,好像还滴着血。”伏食说。
  “这附近有坟地。”
  “你对这一带很熟?”
  “我六姑就住在玄卦村。”
  “哦。”
  “你以前没来过?”
  “没有。”
  “挺偏僻的。”
  “不过,我喜欢它的名字。”
  “其实过去它不叫玄卦村。”
  “叫什么?”
  “悬挂村——悬挂的悬,悬挂的挂。”司机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在车窗前悠荡的一个如来佛像:“你可能听糊涂了。”
  “很明白。”
  “1982年,全国第一次地名普查时,给改了。”
  “为什么叫悬挂村?”
  “那我就不知道了……”
  黑车跑了半个多钟头,司机抬手指了指,说:“到了,那里就是。”
  伏食弯腰朝外看了看,公路旁,大约一里远的地方,有一个村子,似乎都是二层小土楼,闪着寂寥的灯火。
  “你在哪儿下?”
  “就在这儿下吧。”
  付了钱,临下车的时候,伏食又瞟了一眼车窗前的佛。
  黑车很毛躁,伏食刚跳下来,还没有站稳,它就使劲一窜,满脸吉普车的派头,“拖拉拖拉”开走了。
  当它的声音越来越小,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后,伏食掏出电话,拨通目分目分的号码。
  “你在哪?”
  “你在哪?”
  伏食四处张望,看到路旁立着一座尼姑庵,高高的青砖墙,四周枯草萋萋,看来已经废弃了,破败,肃穆,怪异。
  “我到那个尼姑庵了。”
  “你绕过尼姑庵,后面就是玄卦村,我在路上迎过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玩。”
  “你穿什么衣服?”
  “绿色牛仔裤,红T恤——其实不用强调穿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认错。”
  “也是。”
  四周黑咕隆咚。
  伏食小心地走下公路,果然看到了一条光秃秃的土道,于是慢慢走过去。
  村子里传来狗叫,高一声,低一声,不知道两条狗是在相互示威,还是一致对外,发现了什么异常。
  它们叫得异常激烈。
  土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儿。
  走着走着,他的脚突然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跟头。他蹲下去,用手摸了摸,是半块砖。
  接着,他隐隐约约嗅到了什么气味,双眼就变得警觉起来……
  ——后来,他是这样对米嘉说的:
  那一刻,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东西——挂在黑车里的那个佛。他忽然回忆起来,那个佛是被绳子系在脖子上,吊起来的!
  他站起身来,慢慢转动脑袋,朝四下里看了看。
  路旁,有一棵孤单的老榆树,树上吊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他走近几步,一下就傻住了——树上高高地吊着一个女子!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面部血肉模糊,根本不像脸了。
  呆了片刻,他哆哆嗦嗦地掏出电话,再拨目分目分的号码。
  女尸口袋里的手机“丁零零”地响起来。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2:40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8:55:52     标题: (脚链)

今晚10点,参加婚礼的宾客,冒雨陆续到达酒楼……
  昨晚10点,一个男子的电话响了,是一个网上认识的女孩打来的,约见面……
  今晚10点15分,喜车载着新郎和新娘,行驶在雨中……
  昨晚10点15分,那个男子坐上“拖拉拖拉”的吉普车,奔向西郊……
  今晚10点45分,司仪说,新娘到了……
  昨晚10点45分,那个男子跨在了尼姑庵一侧的土道,走向从未谋面的网上恋人……
  今晚10点50分,新郎抱着新娘,拜天拜地……
  昨晚10点50分,那个男子看到树上高高地吊着一个女子……
  今天……
  昨天……
  今天是婚礼。
  昨天是爱情。
  昨天走向今天。
  新娘全身被婚纱包裹,露出苍白的脚脖子,上面戴着一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天上响起一声炸雷,新郎摇晃了一下,那个脚链也随着在空中摇晃了一下……
  那个男子借助手机的屏幕光,从下往上,慢慢朝那具吊在半空中的尸体照去——女尸的脚脖子上也戴着一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它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2:40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8:56:33     标题: 三:诡秘的邀约

我是作者。
  我在记录这个事件。
  前面和后面,我都写到了这样的情况:一个佛,脖子上拴着绳子,被吊在半空中……
  我用的是智能ABC输入法,fo这两个字母,只能拼出一个字——“佛”,可是,我几次打出来的都是“妇”字。


土道旁这棵老榆树,不知哪年就枯死了,它本身就是一具尸体。
  玄卦村的老辈人都知道,三十多年前,有个18岁的女子,因为父母包办婚姻,阻止她和一个喜欢的男人交往,就吊死在这棵树上。那时候,这棵树还年轻,头发茂盛。
  她死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衣服。
  那些年,总有人说:深更半夜,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围着这棵孤独的老榆树,一圈圈走,好像在寻找自己的魂儿……
  如今,她喜欢的那个男人,已经五十多岁了,就在玄卦村生活,怀里抱上了孙子。
  
  戴着黑色十字架脚链的女尸,在树上挂了一宿。
  她不但面容被毁,红T恤也被撕碎了,上身半裸,两个乳房已经被什么东西吃掉,血糊糊的。她低着头,吐出长长的舌头来,似乎想舔到自己的伤……
  第二天大清早,玄卦村有一个跛足中年人,骑自行车进城,去找堂姐办个事。他路过此地,看到了那具女尸,一下就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他丢下自行车,连滚带爬跑回了家……
  村里人听到这个消息,一窝蜂地跑来看热闹。
  那个跛足中年人没有再来。
  他的自行车横躺在离女尸几十米远的土道上,轮子还在风中空转。
  很快,刑警赶到了。
  他们驱散人群,拉起警戒线,搜寻,测量,拍照。
  三月,绿色还在酝酿中,大地是一片单调的土坷拉。那条黄色警戒线在风中飘荡,显得十分鲜艳。
  村民没有离去,三三两两地站在封锁线之外,远远地看。
  一个记者想挤进来,被一个刑警挡住了。
  一个小时后,女尸被运走。
  一大一小两只乌鸦在老榆树上空盘旋着,始终没有落下来。它们叫得真难听。
  
  现场被破坏了,刑警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过,他们在女尸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个学生证,很快就证明了她的身份——顾盼盼,西京大学学生。
  她的另一个口袋里,装着一只红色Nokia手机。她被害的这一天,只和同一个人通过两次电话。
  刑警很快查出,与她通话的人,叫伏食,金像影视公司总经理助理。
  晚上,刑警就传讯了他。
  
  这是一间普通的房子,不同的是,这里有一股刺鼻的铁锈味道。
  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个男刑警询问,一个女刑警记录。
  伏食乖乖地坐在地中央的凳子上,眼睛一直看着男刑警。男刑警咄咄逼人地问一句,他面无表情地答一句。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网上。”
  “认识多长时间了?”
  “两个多月。”
  “见过面吗?”
  “昨天第一次见面。”
  “通过电话吗?”
  “昨天第一次通话。”
  “你们在网上聊天的时候,她有没有对你说过,有什么仇人?”
  “我们只谈情说爱。”
  “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没有。”
  “你看到她死了,为什么不报案?”
  “麻烦。”
  不论怎么问,伏食的回答都千篇一律。
  停了停,男刑警说:
  “你不老实。”
  “我很老实。”
  “你很不老实。”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一看你就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身子都掉井里了,两只耳朵能挂住吗?痛痛快快说吧,省得大家一起熬夜。”
  “该说的我都说了。”
  “不该说的呢?”
  “没有不该说的,只有……不该问的。”
  “你可以问。”
  “你们进行尸检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她的死亡时间。”
  “这个无可奉告。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
  男刑警抻了个懒腰,似乎累了:“那好吧,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你看一下笔录,没问题的话,按个手印。”
  按完手印,伏食盯着男刑警的眼睛,似乎在等待结束语。这牵扯到他今夜能不能回到玉米花园的问题。
  男刑警打开抽屉,“哗啦啦”拿出了一串很大的钥匙。
  伏食警觉地问:“我可以走了吗?”
  女刑警说话了:“你走不了。”——她的嗓子竟然比男刑警还粗。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2:41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8:56:55

直到被带进留置室,伏食都没有再说什么。
  留置室在楼道的最里端,没有灯。
  伏食走进去之后,脚下碰到了什么,“啪啦”响了一声,那应该是碎玻璃。这里的铁锈味更浓了。
  “哐当!”男刑警把门锁上,然后,带着女刑警一起离开了。
  这时间,都下班了,走廊里十分寂静。走出几步,女刑警停下来,回头看了看留置室的铁栏杆,里面黑糊糊的。
  男刑警也停下来,说:“你看什么?”
  “哦,没什么……”
  两个人就继续朝楼梯口走了。
  “你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凶手?”男刑警小声问。
  “百分之五十。”
  “等于没说。”
  “经验告诉我,如果感觉一个人的作案可能是百分之四十,或者是百分之六十,他往往不是凶手。但是,如果感觉一个人的作案可能是百分之五十,一半可能是真凶,一半可能是无辜,让你模棱两可,无从判断,那么,这个人往往就是凶手。”
  “我没有理解。”
  “很玄妙。你就当作是我们女人的直觉吧。”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男刑警再次停下了。
  女刑警问:“怎么不走了?”
  男刑警低声问:“你刚才到底看到什么了?”
  女刑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好像看到留置室里有两团绿光……”
  “不可能。”
  “也许是我看花眼了。”
  “一定是你看花眼了。”
  然后,两个人继续下楼,接着讨论这起凶杀案。
  尸检报告显示,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昨夜8点,而伏食接到她电话却是昨夜10点。
  这个时间差,成了一个重大谜团。
  如果这个电话真是被害人打的,这起案子就有了鬼气——
  在寂静的黑夜里,悬挂在树上的女尸,借着风,在半空中缓缓转了一圈,见四周没人,慢慢掏出手机,一下一下地按,拨通了伏食,然后举到耳边,轻柔地说:你想见我吗?……
  如果不是她,这起案子就更复杂了——
  在警方的调查中,没有一个人知道顾盼盼认识伏食,只知道她有一个男朋友,叫撒尔幸,两个人很亲密。也就是说,顾盼盼和伏食仅仅两个月的网络情缘,是十分隐蔽的。那么,是谁如此了解她和他的关系?另外,那只红色Nokia手机上,只有顾盼盼一个人的指纹,这就排除了伏食自己打自己电话的可能。
  到了楼下,男刑警钻进车里,一边发动一边转头看了看,女刑警停在了车门口,没有进来。
  他勾了勾手,说:“上啊。”
  女刑警突然说:“我们应该再回去看看……”
  男刑警有些不解地问:“看什么?”
  女刑警迟疑了一下,说:“留置室。”
  男刑拔下车钥匙,跳下来,说:“好吧。”
  于是,男刑警和女刑警又一起返回了楼上。
  刚到楼梯口,女刑警就停住了脚。男刑警看了看她,一个人朝留置室走过去。他的脚步很轻。
  女刑警屏住呼吸,在后面盯着他。
  他走到留置室前,双手抓着铁栏杆,探头朝里面看去——
  里面一片漆黑,看不见那个伏食呆在哪个角落,也不知道他是蹲着,是坐着,还是站着。
  他大步走回来,说:“没事儿,走吧。”
  女刑警说:“噢……”

《午报》报道了玄卦村的凶案,篇幅很小。
  消息迅速上了网。
  网友纷纷议论。
  这个女生为什么去了玄卦村?
  什么人杀害了她?
  她的两个乳房为什么不见了?
  一切都不得而知。
  很多人的意见是一致的:这是一起情杀案,凶手是个变态杀人狂,他一口口吃掉了被害人的乳房。
  如果是这样,那么只剩下抓凶手了。
  事情就这么简单吗?
  19号别墅里的那个鼠标,为什么毫无原由地掉下来两次?
  黑车上的那个佛,为什么用绳子拴着脖子吊在空中?——对佛,有信和不信两种人。信者绝不敢那样做;不信者,可能不供奉,却肯定不会故意亵渎神灵。如果说,大脑袋司机根本没有那样做,可是,为什么在伏食眼中,看到的是那样的罪恶情形?
  所有这些,警察搞不懂,我搞不懂,你搞不懂,大家都搞不懂。
  挂起来。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2:41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8:57:19     标题: 四:谁的家

一个旅人,在黑暗的旷野中迷路了。
  终于,他遇到了一户人家,主人是个通情达理的老汉。他不但收留了旅人过夜,还请他喝茶。
  院子里,一直隐隐约约有人在争吵。终于,走进来两个女人,一个老太太,一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对老汉说:“明明我是大老婆,她却住进了正房,让我住偏房!这日子还能过吗?”
  老太太很不服气:“虽然我是二房,可是我生儿育女了!”
  老汉挥了挥手,说:“你们先回去,一会儿我来解决。”
  两个女人就退出去了。
  老汉抱歉地对旅人说了句:“见笑了。”然后就走了出去。
  旅人觉得很奇怪:年轻女子是大老婆,老太太却是二房!
  他悄悄跟出去,看见老汉正举着镐,在院子里挖地,很快,他挖出了两个骨灰盒,交换了一下位置,重新埋上,嘟囔道:“这下你们该消停了。”
  旅人逃之夭夭。



那个跛足中年人胆子非常小,他受到惊吓之后,一直没出门。
  为此,刑警两次登门,才完成了笔录。
  十二天之后,跛足中年人的精神状态好了些,又骑自行车去城里了,继续找堂姐办那个事。原来那辆自行车被人骑跑了,他买了一辆新的。
  他找堂姐干吗?
  简单说,事情是这样的:他的大儿子被村长的四儿子打残废了,变成了跟他一样的跛足,却没有得到满意的解决。前几天,他把村长告上了法院。他堂姐是西京某区团委副书记,他去找她帮忙,要出这口恶气。
  他是上午11点多出门的,路过那棵老榆树的时候,忐忑地朝它看了一眼。
  田地里,三三两两的农民在劳作,他们已经开始播种了,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有一户人家的女孩儿,大约四五岁,穿着鲜艳的花衣裳,正在田头挖蚯蚓……
  一个欢蹦乱跳的青春生命,在此地,无声无息地完结,如同一缕烟花,消逝在夜空中,马上有更绚烂的烟花漫天绽放,令人目不暇接……
  本来,跛足中年人打算在天黑之前回到村里,可是,在路上轧了钉子,自行车爆胎了。他只好下来,推着它朝前走。
  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家自行车修理铺,却只有女人在,男人去商店买补胎胶水了。女人只会给男人补衣服,男人才会补胎。
  跛足中年人只好坐在修理铺门口,耐心等待。
  实际上,修理铺的男人早就到了那家商店,可是,那家商店的男人在,女人却不在。女人是老板,男人是家属,他在工厂上班,这一天是周日,放假。他只知道自己女人的戒指值多少钱,却不知道胶水卖多少钱。他的女人去娘家接孩子了……
  跛足中年人眼看着太阳一点点朝西沉去,心急如焚。
  在他决定要离开的时候,修自行车的男人终于回来了。
  补了胎,打了气,跛足中年人风忙火急朝玄卦村返。
  走着走着,就像本书第一句描写的那样——老天,不可阻挡地黑了。
  跛足中年人的心境随着天色越来越暗。
  快到那个尼姑庵的时候,他的腿肚子竟然有点抽筋了。
  下了公路,他把自行车的速度慢下来。
  四周黑灯瞎火,土道高低不平,他只顾看远处那棵黑糊糊的老榆树,几次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这时候,偏偏起风了,尘土四处飞扬。
  离那棵老榆树还有一段距离,他突然看到,土道旁出现了一条毛烘烘的东西,在黑暗中冷冷地盯着他。
  是狗?
  是狼?
  天很黑,他根本无法辨认出来。
  他犹豫了,不知道是该使劲蹬车冲过去,还是该掉转自行车朝相反方向跑。他希望是村里谁家的狗,最好还认识他……可是,这个时间,谁家的狗会蹲在这里呢?
  也许,这个东西不是狗,不是狼,而是一个毛烘烘的人——他越是这样想,越影影绰绰觉得它长的是一张人脸。
  他的两只手死死抓着车把,都渗出了汗,却装出很镇静的样子,甚至哼起了京剧。
  随着他的移动,那个东西慢慢转动着脑袋。
  它越来越近了……
  突然,自行车轧到了一块砖头上,车把一歪,跛足中年人“扑通”一声摔到了那个东西的面前。
  这时,那张毛烘烘的脸发出了一个古怪的声音。跛足中年人哪里敢看它,一骨碌爬起来,撒腿就跑……
  事后回想起来,当时他听到的,很像一个女人哑着嗓子嘀咕说:“补…胎…吧…”
  前面,还有那棵吊过死人的老榆树,跛足中年人都要崩溃了!
  幸好,这时候他看到了人,好像是两个,正在老榆树旁谈论着什么。应该是村里的年轻人,跑出来谈恋爱的。
  跛足中年人这才定了定神,放慢了脚步。
  回头看,那个毛瑟瑟的东西并没有追上来,它不见了。
  跛足中年人小心地观望了一会儿,然后大步走回去,把自行车扶起来,一边回头一边上车,从这边上去从那边掉下来,从那边上去从这边掉下来……
  最后,他推着它一路小跑。
  他要趁那两个人还在,赶紧走过那棵阴森的老榆树。
  相距还有几十米的时候,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迎着他走过来。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模样很陌生,不像是玄卦村的。
  “师傅,麻烦你帮个忙!”
  “姑娘,怎么了?”
  “你来给评评理!”
  说完,她拽着跛足中年人的车把,忿忿地朝另外那个人走过去。
  这时跛足中年人才看清,另外那个人也是女孩,她靠在老榆树上,静静等待他到来。
  看来,这两个女孩根本不知道这棵老榆树上发生过什么。
  跛足中年人决定不告诉她们,否则,她们会吓死。他想先带她们离开这里,有什么事到村里再说。
  来到老榆树下,跛足中年人说:“你们先跟我离开这里。”
  第一个女孩说:“不!今天,我一定要在这里跟她说清楚!”
  另一个女孩满不在乎地说:“你说不清楚!”
  跛足中年人想了想,问:“你俩是哪里人?”
  第一个女孩说:“我们就是这里的呀——不对,我是,她不是!”
  另一个女孩厉声说:“你胡说!我是这里的,你才不是呢!”
  跛足中年人忽然觉得不太对头,他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两个突兀出现在老榆树下的女孩,低声问:“——这里是哪里啊?”
  第一个女孩指了指那棵老榆树,大声说:“就是这里啊!”
  跛足中年人脑袋“轰隆”一声,猛然反应过来——依然死死抓着他自行车的这个女孩,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另一个女孩穿着一身白衣服!
  他大脑一片空白,连跑都不会了。
  穿红T恤的女孩还在说:“本来,这个房子是我的,我都住进来十几天了!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说三十多年前她就占了这个房子……”
  说完,这个女孩突然放开车把,一下抓住了跛足中年人的手:“我搬进这个房子那天,你是目击者,对不对?你说话呀!”
  他猛地甩开对方的手,嚎叫着朝村里狂奔而去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2:42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02:49     标题: 五: 偶像和粉丝

一个长相奇丑的女子,三次敲响我的门,笑吟吟地推荐什么新产品。
  我很恼火,警告说:“如果你再来,我就不客气了!”
  几分钟之后,又有人敲门。
  我从猫眼望出去,看到一个漂亮女子。于是,我打开门,礼貌地问:“小姐,你找谁?”
  她说:“还是我呀。”
  一边说一边把脸皮撕下来,露出那张奇丑的脸:“我向您推荐这种面具……”


现代社会,人们睡觉越来越晚。
  白天是公司的,夜生活才是自己的。
  众多电视台却保持着传统惯性,到了午夜,只是播一些无聊的连续剧,夹杂冗长的医疗广告,敷衍了事。
  半年前,伏食所在的金像影视公司,根据午夜时间特点,制作了国内第一档午夜电视节目——作家讲述自己创作的恐怖故事。
  这个作家在当地小有名气,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在本书中,我把他的真实名字隐去,叫他——“作家”。
  也就是说,本书中的“作家”,不是一种身份,而是一个人名。
  午夜电视节目开播以来,收视率直线上升,效果很好。
  作家今年38岁,一年前和太太离异。
  孩子3岁半,跟了前妻。两个人分手后,前妻带孩子回了东北。
  说起来,他算是国内第一个“演讲小说家”——在电视上“表演、播讲”自己创作的恐怖故事。
  他不但善于编故事,而且喜欢表演。另外,他面部瘦削,眉毛浓密,鼻子高挺,眼神灵敏——特别上镜。
  这个节目的投资方就是米嘉。
  米嘉46岁,上海人,尽管她保养得很好,还是遮不住脸上一道道的皱纹。她的腿很短,很粗,小腹下垂,屁股后翘,就像一个刚刚动工的雕塑素材,有很多赘肉需要大刀阔斧地砍掉。
  她给作家的演讲费并不高,为了出名,作家一直跟她合作着。
  偶尔,如果米嘉需要,作家还会跟她上床。
  两个人做爱时,作家的神情更像在奉承领导。
  
  半年前,午夜节目刚刚开播的时候,金像影视公司在西京大学搞了一次见面会。那一天是9月16日,中国脑健康日。
  作家坐在台上,讲述自己的奋斗史:
  
  我的家乡在中国最北部的大兴安岭,那是藏在大山皱褶中的一个小村子。
  冬天,那里冰雪寂寞,一片银白。
  夏日,那里的森林郁郁葱葱,与世隔绝。
  小时候,我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读完小学,我就不再念书了,总是趴在“木刻楞”房顶上,静静望着远方,想心事。那里的天蓝得令人想哭。
  家里养了一条黑狗,它也从来不叫不嚷,总是趴在院子里静静望远方——那时候,我就断定,这条狗跟自己一样,将是一条有出息的狗。
  后来,我用一支瘦笔做拐杖,一路汗一路泪一路血,终于走出了大山。
  接着,我从北方到南方,从海边到草原,从乡村到城市……千里走单骑。对于我,所有的归宿都是驿站,所有的驿站都是归宿。
  21世纪第一天,我定居西京。
  上帝保佑不甘平庸的人。
  
  学生们使劲鼓掌。
  T型教室里,一大半位子坐了人,大家都聚在前面,气氛非常热烈。其中,女生占大多数。
  只有一个女生,坐在最远最偏的一个位子上。
  她穿着红T恤,远远地望着侃侃而谈的作家,神态很安静。
  交流的时候,学生们七嘴八舌问了许多问题,作家都回答了。
  最后,那个穿红T恤的女生举起了手。
  作家马上说:“那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她站起来,接过主持人递过来的麦克风,轻轻地说:“老师,我是一名来自苏北农村的学生,今年大二。过去,我很向往西京,可是来一年了,感受到的,只是都市的冷漠和残酷,简直喘不出气来。您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如今在都市生存,您有什么感触?”
  作家想了想说:“我奋斗了十年,仅仅完成了从农村到城市的转移。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我变成了一把刀,杀气腾腾,任何人都不能挡着我。可是,到了城市之后,我渐渐发现——城市是个鞘。”
  学生们再一次使劲鼓起掌来。
  见面会结束后,学生们拿着“午夜电视节目”光盘,围上来请作家签名。
  那个苏北女生也在其中,轮到她的时候,她轻轻地说:“老师,您可以给我留个电话号吗?”
  作家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孩白白嫩嫩,透着南方的水气。单凤眼,小嘴巴,谈不上漂亮,但是很小巧,很柔顺……
  签完名之后,作家写上了自己的手机号:13701363390。
  离开西京大学之后,作家驾驶灰色桑塔纳,回家——车是公司配给他的。
  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
  老师,我是刚才跟您要电话号的女生,顾盼盼。有机会,希望能再向您讨教。不必回,打扰了。
  作家想了想,写道:
  跟你说一句男人的话——我认识很多女人,却没有一个江苏的。因此,认识你我很高兴。
  十几分钟之后,她又回复了,调皮地说:
  跟你说一句女人的话——我认识很多男人,却没有一个当作家的。因此,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就这样,两个人相识了。
  第一次,作家进入顾盼盼之后,清凌凌的她清凌凌地哭了,哭着说:“这是我的第一次,给你,我愿意的……”
  从此,他们频频幽会,越来越火热。
  从此,作家和米嘉日渐疏远。
  顾盼盼和米嘉,已经是两代人。
  顾盼盼是那种招男人喜欢的女孩。她的南方口音,像雪白的棉花糖,软软的,柔柔的,甜甜的,毫无攻击性。
  米嘉却截然不同,她像许多这个年龄的女人一样,像许多有钱人一样——唠叨,刻薄,自大。
  有米嘉的参照,作家疯狂地喜欢顾盼盼。
  有顾盼盼的比对,作家加倍地讨厌米嘉。
  如果说,米嘉是一座干巴巴的山丘,作家和她做爱是一种攀爬,是一种体力劳动,那么顾盼盼就是一片清凌凌的水,作家可以洗浴,可以畅饮,可以游泳,可以欣赏……
  每次,他给顾盼盼发短信,她的回复都很慢,总要等十几分钟。
  一次,两个人在一起,他问她为什么。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半天才说:“我怕说错话,惹你不高兴。”
  作家就把她搂在怀里,深情地亲吻。
  离婚前,太太每次咄咄逼人地发来短信,作家同样要考虑半天才给她回复,担心万一说错话,吃不了兜着走。后来,太太干脆给他的手机开通了精度定位业务,这样,他撒谎的范围一下就从5亿平方公里缩小到了5平方米……
  顾盼盼的家很穷。
  但是,作家并没有给过她任何物质帮助。
  实际上,作家没什么钱——离婚前,他办过一个文化公司,欠出版社一笔钱,一直未还。后来,对方律师来函了,要打官司。他和前妻一商量,就搞了一次假离婚,所有财产都划给了她。没想到,假离婚变成了真离婚,一夜间,他就失去了一切。后来他才知道,前妻早有预谋。
  因此,他和顾盼盼在一起,顶多就是带她去吃吃哈根达斯,或者给她买一些女孩喜欢的小物件……
  顾盼盼并不奢求。就是这样,她已经感觉钻进了蜜罐里。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2:42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04:08

一次,在床上,作家给顾盼盼出了一个难题。
  这个难题是一个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朋友对作家说:以后,你给别人出这个题,千万不要急于说出答案,对方得请客。我用这个难题,混了几十顿饭了。
  难题是这样的:
  两个男人(甲和乙),两个女人(丙和丁),四个人在一起群欢。甲要和丙和丁各做一次,乙也要和丙和丁各做一次。四个人都有性病,而且性病的类型不同,四个人谁都不能接触谁。可是,四个人只有两个安全套——怎么做?
  顾盼盼想了半天,红着脸问:“可以用……嘴吗?”
  作家说:“不行,这不是脑筋急转弯。”
  顾盼盼继续琢磨。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有办法了!”
  作家毫不信任地问:“什么办法?”
  顾盼盼说:“甲戴上一个套,再戴上一个套,用两个套跟丙做。”
  作家:“嗯。”
  顾盼盼又说:“做完了,摘下一个,用里面的套跟丁做。做完,把第二个套也摘下来。”
  作家:“嗯。”
  顾盼盼接着说:“乙戴上甲摘下的第一个套,跟丙做。”
  作家:“嗯。”
  顾盼盼继续说:“乙再把甲摘下的第二个套,套在第一个套上,跟丁做——对不对?”
  这样一个跟色情有关的难题,这样一个多少男人都回答不出来的难题,如此单纯的她,竟然答对了!
  作家瞪大了眼睛。
  
  作家住在市南,吉利街,文联大楼背后。
  有一次,顾盼盼来他家,两个人做鱼吃。
  在厨房里,作家又给顾盼盼讲了一个段子。他是一个职业编故事的人,对故事很挑剔,可是,讲这个段子时,他眉飞色舞,十分推崇:
  
  有一个男人,住进了一家宾馆。
  晚上,电话响了:“先生,需要按摩吗?”
  男人问:“丽丽在不在?”
  对方说:“哟,老顾客呀!丽丽马上过来。”
  丽丽进门后,发现这个男人很陌生。
  这不碍事。
  谈好价,交易开始。
  结束后,男人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甩给丽丽:“妹子,拿去。”
  丽丽说:“大哥,太多啦!”
  男人说:“大哥我是仗义人!你再客气,我就生气了啊!”
  丽丽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天,她又来了。
  结束后,男人又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甩给她:“妹子,拿去。”
  丽丽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大哥,你怎么每次都给这么多呀!”
  男人说:“大哥我是仗义人!你再客气,我就生气了啊!”
  丽丽又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三天,她又来了。
  结束后,男人再次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甩给她:“妹子,拿去。”
  丽丽呆呆看着他,再也不敢接受了:“大哥……”
  男人说:“大哥我是仗义人!你再客气,我就生气了啊!”
  丽丽只好又忐忑不安地把钱收下了。
  聊天时,男人突然问:“你是向阳村人吧?”
  丽丽一愣,说:“是呀!”
  男人又说:“你小名叫二丫吧?”
  丽丽更惊讶了:“是呀是呀!大哥,你咋知道呢?”
  男人说:“我和你是同乡啊。这次出门,你妈让我给你捎来六千块钱。”
  
  讲完了,作家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他止住了,看了看顾盼盼,说:“你觉得……不好笑?”
  顾盼盼的脸色很冷。
  这时,油在锅里已经沸腾,她从水里拎起一条活鱼,不开膛,不刮鳞,直接扔进锅里去,同时麻利地盖上锅盖。
  那条鱼在锅里剧烈翻腾,撞得锅盖“嘭嘭嘭”直响。
  她死死按住锅盖,轻声说:“这个男人该炸。”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2:43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06:49     标题: 六:面首

当你睡熟,漫漫长夜,周围的一切毫无变化吗?——画上微微笑着的那个人,那扇面无表情的衣柜门,架上挤靠在一起的那些书,静静摆在电脑桌上的那只已经移动惯了的鼠标……


米嘉的老公在国外。
  伏食走进她的生活之前,她一个人住在玉米花园。
  一天半夜,她突然被惊醒了,听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真真切切,似乎就是窗外。好像是一个女人被剥了皮的惨叫——长长的,直直的,把腹中的气息都嚎出来了,把肺都嚎出来了,把气管都嚎出来了,把眼珠都嚎出来了……
  米嘉全身的血液直线冲上头顶。
  她意识到,那是威虎山上的狼嗥!
  终于,狼嗥戛然而止,天地间一下就死寂无声了。
  米嘉头顶的血液“哗哗”退下,全身发冷,虚弱地抖成一团。
  她担心,假如那真是狼,它们会不会冲进房子,把自己活活吃了……
  她听说,最近西京郊区出现了狼的行踪,有牲口被咬死,有村民被咬伤。狼在消失几十年之后,首次在西京出现。当地民警和村镇干部,开始组织民兵在野狼出没的地方巡查……
  这一夜,米嘉都没有睡着。
  她意识到,她需要一个男人在身边,不管他是谁。
  
  第二天,米嘉在网站上打了一则广告:
  招聘总经理助理,要求是男性,年龄在30岁以下,本科学历。
  她希望招来一个很雄性的男人。
  几十人报名。
  面试这天,是2005年11月14日,星期一。
  米嘉一个人做主考官。
  前面进来的应聘者,大都戴着眼镜,米嘉没看中一个。
  伏食是第十三个接受面试的。
  看简历的时候,米嘉对此人没抱什么希望,因为他自考还没毕业,又不是本地人,来自遥远的大兴安岭。另外,他的名字太古怪了。
  可是,当伏食走进她的办公室,她的眼睛却亮起来。
  这个年轻男人24岁,肌肉结实,动作利落,眼神咄咄逼人。他的话语很少,问一句答一句,不像其他人,一进来就滔滔不绝地表白自己。而且,在米嘉见过的应聘者中,他是唯一不戴眼镜的人。
  米嘉低下头,一边翻弄简历一边问:“你的特长是什么?”
  伏食盯着她的眼睛,沉稳地说:“我的特长就是——特长。”
  米嘉抬起头,愣了一下,马上就笑了,随即拿起电话,通知外面的下属:“下面的人我不需要见了。”
  就这样,伏食做了米嘉的助理。
  
  其实,他是她的面首。
  后来,米嘉问过他,以前做哪一行。他说他高考失败之后,一直赋闲在家,这个助理是他的第一份工作。
  面试第二天,伏食就来上班了。
  当天,米嘉就把他带回了玉米花园。
  那一夜,伏食挺进她的身体,就是跨入了一扇幽邃的门。她迎进了这个生猛的客人,竟然感到了生产的痛楚,像个初次的小女孩一样流下泪来。奇异的是,伏食在这扇门内一点点膨胀,渐渐超过了门的面积,已经无法再走出去……
  终于,他火山爆发了。可是,两个人依然分不开,就像锁住了似的。
  米嘉吓坏了。
  她在报纸上看过一篇报道:
  南坪有一对新婚夫妻,行房时,太太竟将丈夫死死卡住,导致两个身体难分难解,最后,只好向120求助。急救人员赶到之后,用毛毯将两个人包裹住,立即送往医院。原来,是太太精神过于紧张了,导致肌肉收缩,才发生这一幕。医生给太太打了一针“肌松剂”,夫妻两个人很快就分开了……
  可是,米嘉没紧张啊。
  她用全身力气推他,却推不掉。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十几分钟,他才艰难地与米嘉脱离了关系……
  米嘉经历过几个男人,只有伏食不一样——这个男人随时可以做,永远保持着足够的坚硬。而且,每次他都给她带来蹦极一样的刺激,让她经常像狼一样嚎到天亮。
  平时,伏食极少到公司去,他给人的感觉十分阴冷。
  自从他出现之后,米嘉却像换了血,容光焕发,头发黑亮,年轻了几岁。
  没人知道,那个古怪的男人,就是米嘉床上的毒品,她已经离不开了。

黑夜里,床上多了一个固定的男人,米嘉的内心踏实多了。
  不过,那声惨烈的狼嗥,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根深蒂固,渐渐演变成怪梦,避开伏食,在另一个世界等她。
  怪梦是这样开头的:
  米嘉恍恍惚惚隐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上。两旁店铺林立,一扇扇门都敞着,黑洞洞的,却不见一张脸。她能感觉到,很多人都躲在角落里窥视她,他们面容模糊,表情不详。她意识到:此地很凶险。
  伏食呢?
  她左顾右盼,怎么都看不到他的影子。
  她对自己说,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公司还有那么多的事……
  即将走出小镇时,迎面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比米嘉年轻许多,皮肤白白嫩嫩,单凤眼,小嘴巴。两个人擦肩而过时,那女人低声说了句: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
  米嘉全身冷了一下,根本没敢回头,加快脚步朝前走了。
  走出那个诡异小镇,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原,高高的草丛中,夹杂着叫不上名子的花,枯荣自演。不见一个活物,活物可能都藏在草丛深处。
  那似乎是一个老时代,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感。
  地平线,可望不可即。
  荒原上没有路,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草丛中,突然感到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地停下来,回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只有草里的虫子在唧唧叫。
  真是怪了。
  风很软,很柔,它摩挲着米嘉刚刚在美容院盘起来的长发,撩动着米嘉在2006年流行的浅绿色套装。
  她走出了一段路,越来越感到不对头,后背开始有了凉森森的感觉,似乎有密密麻麻的钢针在戳她。
  她又一次转过身,远远近近看半天,还是没有任何东西。
  她慢慢转过身来,心开始怦怦怦怦跳。
  又走出了一段路,她真切地听见,背后有两只脚在尾随。
  不对,好像是三只脚。
  也不对,好像是四只脚。
  还是不对,好像五只脚……
  她猛地转过身,顿时目瞪口呆——那东西终于现身了!
  它的毛和草的颜色一模一样,离得远一点,很难发现它的存在。草丛毛烘烘的,它也毛烘烘的。它的耳朵尖尖,尾巴长长,双眼闪着绿幽幽的光,阴险,深邃,诡异。被米嘉看到之后,它干脆不再躲闪,蹲下来,和米嘉静静对视……
  就在这时候,米嘉打了个冷战,醒了。
  她朝前摸了一把,床上空荡荡的。她转过身,借着昏暗的月色,看见了背后的伏食,他在睡着。他睡觉总是无声无息。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2:45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07:19     标题: 七:惊人的巧合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你。”
  “不会吧?”
  “告诉你一个惊天的秘密——每个人都是两个人。”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毫无察觉?”
  “很简单,因为你和另一个你,从来不会相遇。”
  “天各一方?”
  “不,是因为你和另一个你都位于同一个身体上。”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2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08:32

离婚,是作家一生的巨大转折点。
  十年婚姻,他已经习惯了一种生活模式,一旦打碎了,陡然就失去了方向。
  他一天天变得沉沦、糜烂。
  在一篇文章中,他写过这样的观点:
  女人爱男人,爱的是个体,比如张三;男人爱女人,爱的是群体——他爱的是“女人”,而不局限于其中的一个,比如李四。
  男人生来就是牲畜,却被放置在人群中,这是上帝的错。为了符合社会的道德标准,男人只能表里不一……
  白天,作家大小算一个知名人物,头上有弱弱的光环,谈吐文雅,行为高尚。
  天一黑,他就回归了本来面目,泡在网上,寻找肮脏而刺激的交易。于是,那些被生活所迫的女子,从黑暗中陆续显现,花枝招展地走过来……
  在他的床上,有年龄大的,他可以叫阿姨;有年龄小的,可以叫他叔叔。
  卖的,经常一个个坐到电脑前,在QQ视频上,摆出各种姿势,做出各种表情,由他挑选。有时候,他甚至叫来数个女子群欢,大家赤身裸体,像森林里的猴子……在这个畸形的世界里,他成了王。
  由于纵欲过度,他经常变成一杆没有子弹的枪。
  每次米嘉和他上床,都会给他一些钞票,要他“买补品”。米嘉是一个纯粹的商人,她根据质量的优劣支付小费。
  而他,总是用这些钱去买鸡。
  米嘉每次给的钱,大约可以买三个鸡——这三个鸡是他最好的心理补品。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2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09:40

这一天是情人节。
  天黑之后,作家在网上转悠,名字叫“1 寻 0”。
  只要聊天室管 理 员不在,黄 色小 广告就出现了:
  丝 袜,T 裤,艳 舞,推 油,颜 射,蚂蚁 上树,后 庭花,打 飞机,冰 火,口 爆,圣 水,毒 龙,女 儿红,桃 花香,山 泉酒,高 尔夫,萤 火虫……
  作家的眼睛跳过那些黑 话,盯住了一个叫“咬” 的女子。
  1寻0:你好。
  咬:你好。
  1寻0:你的名字是一个字,我却读出了一个词。
  咬:呵呵。
  1寻0:我读错了吗?
  咬:没有。
  1寻0:做?
  咬:是的。
  1寻0:你多大?
  咬:21岁。
  1寻0:哪里人?
  咬:南方人。
  1寻0:多高?多重?
  咬:1.62米,92斤,三 围34、24、34。
  1寻0:兼职?
  咬:我是大学生。家里穷,为了读书,迫 不得已。
  1寻0:理解。
  咬:我只用口。
  1寻0:我喜好这一 口,也喜欢那一 口。我可以出 高价。
  咬:那我们面 谈吧!
聊到这里,对方给了作家一个很难记的电话号码。
  作家有两个手机,两个号码,一个是公开的,属于白天;一个是秘密的,属于黑夜。他拿起黑夜里这个专门用于交易的电话,拨了“咬”的号码……
  “嘟……嘟……嘟……”
  他通过声波,在敲一扇很远的门。
  谁都不知道,这扇门打开之后,里面是什么情况。
  通了。
  门开了,里面有一个柔顺的声音在迎接他:
  “哥哥,你好。”
  “你在哪儿?”
  “我在西京大学附近。你呢?”
  “我在文联大楼附近。”
  突然,两个人都愣了,然后几乎是同时关上了门。
  ——对方竟然是顾盼盼!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3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11:27     标题: 八:共上天堂

他和她,青梅竹马。
  两家之间,隔一道丑丑的篱笆,爬着粉红色喇叭花。
  小时候,他总穿一套红衣服,她总穿一套绿衣服。
  20年之后,他和她相爱了。
  不幸的是,她遭遇横祸,早早夭折。他十分悲伤,得了相思病。
  这天,一个游方和尚化斋来,为他指点迷津:“夫妻本是一个人,生生世世永不会改变。”“我和她是一个人吗?”
  “如果是,你就会跟她去,再双双托生,在下一世邂逅。”
  “假如我活下去,娶了另一个女子呢?”
  “那说明,另一个女子和你才是一个人。”
  不久,他相思病入膏肓,撒手人寰。
  几年之后,一前一后,两个小孩降生在这个尘世上。
  他们是邻居,隔一道丑丑的篱笆,爬着粉红色喇叭花。
  男孩总穿一套红衣服,女孩总穿一套绿衣服。
  爱情在20年之后,耐心等着他们。



玄卦村惊现女尸,撒尔幸是第二天中午才知道的。
  当时,他正和两个同学在一家书店买书。
  这两个同学,其实更像他的小兄弟,一直跟他混,对他言听计从。
  我们把瘦高的称为“J”——他主意多,沉稳一些;把矮胖的称为“H”——他心眼直,憨厚一些。
  “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J说。他正翻着一本解梦的书。
  “什么梦?”H好奇地问。
  “我梦见,今天,咱们三个人来买书……”
  “真的?”
  “而且,就是这家书店。”
  “太蹊跷了!”
  “结果,一睁眼,就接到撒哥电话,约我到这家书店来买书。”
  “天哪,我也是早上接到撒哥电话的……”
  “我还梦见,我们走出书店之后,遇上了漂亮妹妹……”
  “几个?”
  “两个。”
  “那我呢!”
  “你紧张什么?难道两个就肯定没你的吗?”
  “肯定的!”
  “你不想想,自从撒哥有了盼盼,他对哪个妹妹感过兴趣?”
  “也是……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左胳膊挽一个右胳膊挽一个,就走了。”
  “还是没我的啊!”
  撒尔幸在一旁翻着报纸,一脸大哥的严肃,说:“H,别理他。早上是他给我打电话,要来这家书店买书,我才给你打电话。”
  H恍然大悟:“是这样子啊!”
  J嘿嘿嘿地坏笑起来。
  撒尔幸说:“昨天,我真的做了一个有意思的梦……”
  “肯定没梦见我们!”J说。
  “我梦见盼盼了。她对我说,她不在宿舍里住了,在外面找到了一个新房子。你们猜,那房子在哪儿?”
  “……在宾馆?”H抢先说。
  “不是。”
  “……在电视台?”
  “不是。”
  “在你家隔壁!”
  “不是。”
  J突然说话了:“在郊外。”
  撒尔幸说:“没错儿。”
  H说:“那是别墅哇!”
  撒尔幸摇摇头,说:“是一棵很丑的树,没叶子。”
  J说:“哈,撒哥,你要小心了,以树为家,那是鸟啊!盼盼估计要飞了!”
  撒尔幸没说话,他盯住了手里的《午报》——上面有一则新闻,写的正是玄卦村凶案。报道很简单,只说被害人姓顾,是西京大学的学生……
  撒尔幸一遍又一遍地阅读这几行文字,脸色越来越白。
  J问:“撒哥,你怎么了?”
  撒尔幸突然丢下《午报》,几步就冲出了书店的门……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3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12:32

撒尔幸去了公安局。
  法医处的门匾上,写着四个银灰色的字:科技强警。
  绕过一张不锈钢解剖台,撒尔幸进入了尸体冷藏室。
  一个刑警走上前,“哐当”一声,打开冰柜,慢慢拉出一具女尸。蒙尸布被掀开的一刹那,一股阴冷之气扑进撒尔幸的肺腑。
  他朝女尸脸部瞄了一眼,顿时呆如木桩——顾盼盼几乎没有脸了,如同一个打碎的瓷娃娃,又重新组装到了一起,已经凝固的血,正是黏合剂。她双眼微睁,好像在审视他,又似乎在凝视他的背后。她的神情,变得如此陌生……
  尽管面部已经很难辨认,但是,撒尔幸认得那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它系在顾盼盼直撅撅的脚脖子上,冒着寒气,微微摇晃着。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是……”
  “你跟我来一下。”
  “去哪儿?”
  “刑警队。”
  “干什么?”
  “我们问你几个问题。”
  “好的……”
  
  一间普通的办公室,充斥着铁锈味。
  两个刑警,一男一女,正是当天晚上讯问伏食的人。
  调查只进行了半个钟头。
  前一天晚上,撒尔幸和朋友T在酒吧喝酒,有人证,暂时被解除了怀疑。
  他走出公安局,想回家。
  可是,刚走出几步,他就摇晃了一下,差点瘫倒。他扶着墙,慢慢蹲下来。
  车流如梭,行人如织。
  他望着大街,两眼空茫。
  他在努力回忆这个相识300多天的女孩,希望用她的音容笑貌,把脑海中那个尸体的样子赶走。可是,记忆中顾盼盼的面庞,就像一张不聚焦的照片,十分模糊……
  公安局门口站岗的两个武警,一直在警觉地关注着他。
  他吃力地站起来,横穿马路,走进了一家“仙踪林”。
  绿藤缠绕的秋千,小兔子标志,冰淇淋……过去,撒尔幸从不来“仙踪林”,认为它是成人撒娇的地方。现在,他已经不管这是什么地方了,只要能容他安静地呆一会儿。
  这时,天空阴得很完满,但是雨还没有掉下来。
  他坐在一个靠边的位子上,望着窗外,继续回想……
  前天,他和她还一起在“比格”吃自助餐,吃着吃着,她都站不起来了,笑嘻嘻地说:“你亏啦,我赚啦!”前天,他和她还约定,第二天一起看电影。前天,在学校分手时,她还说:“下次,你找我的时候,千万不要在楼下大喊大叫了,笨蛋,发短信!”
  只一天,永隔幽明……
  服务生走过来,问:“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他没有回答。
  服务生又问:“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他的身体抖了一下,转过头,愣愣地看了这个服务生一会儿,突然说:“走开!”
  服务生不知怎么回事,一脸诧异地退下去了。
  撒尔幸用双手搓了搓脸,拿出电话来,拨通了J:“你和H,马上赶过来一趟,我在公安局对面,仙踪林。”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4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13:33

J和H赶到仙踪林的时候,撒尔幸正在写着什么。
  分开不到两个钟头,他的头发却好像突然长了许多。
  J和H感觉到出什么事了,他们在撒尔幸对面坐下来,都没说话,只是悄悄打量撒尔幸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J打了个响指,叫来服务生,要了三杯奶茶。
  终于,撒尔幸放下笔,抬起头来,轻轻地说:“盼盼被人害了。”
  他的音调木然,听不出悲伤。
  J和H一下都傻了。
  撒尔幸似乎在自言自语:“盼盼小时候,她的父母去田里劳动,结果那辆农机车翻进了山崖,双双遇难。盼盼是被几个亲戚养大的。人生一大不幸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连送她的白发人都没有……”
  J和H不知该说什么,就那样傻傻地看着他。
  过了半晌,撒尔幸突然说:“今天,我要和盼盼结婚!”
  H小声问:“……结婚?”
  撒尔幸的眼里突然射出两束奇异的光,他看了看J,又看了看H,说:“你们一定要帮我,拜托!”
  静默了一阵子,J说:“撒哥,需要我们做什么,你发话就行了。”
  撒尔幸想了想说:“J,你现在立即找一家酒楼,订几桌酒席。H,你给我的朋友们打电话,通知他们,我今晚10点举行婚礼。”
  H看看J,J看看H,都没有动。
  撒尔幸皱起了眉头:“有什么问题吗?”
  J低下头,说:“……好吧。”
  撒尔幸又看了看他刚才写的东西,神态暗淡下来,说:“另外,明天你们把这封信交给我的父母……”
  H拿过那张纸看了看,叫出声来:“遗书?”
  撒尔幸转头望着窗外,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盼盼走了,我一个人还赖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思!”
  H一下跳起来,说:“撒哥,你不能这样做!”
  撒尔幸陡然变得怒气冲冲:“你以为,我是在矫情?是在炒作?”
  J把那封遗书接过去,几下就撕了,说:“撒哥,我只希望,你把这个决定推迟一年,365天之后,你想怎样做,我们决不干涉你。”
  撒尔幸压制着暴躁的情绪,把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
  J又说:“你放心,今天这个婚礼,我们会帮你办得和别人的婚礼一模一样——不,要完全不一样!”
  沉默半晌,撒尔幸抬起头来,干涩地笑了一下,说:“我早就想过,我结婚的时候,请你们给我做司仪。没想到,提前了……”
  说完,他举起奶茶,一饮而尽。
  J和H互相看了看,跟着都把奶茶干了。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4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14:55

顾盼盼已经尸检完毕。
  不过,她暂时还不能火化。学校已经和江苏方面取得了联系,正等着她老家来人协商处理后事。
  这时候,撒尔幸作为被害人的男朋友,想从警方手里领出尸体,无疑难度重重。
  不过,撒尔幸的家庭背景太强大了。
  他没有对父母说这件事,只是求助了父母的一些关系,当天就把顾盼盼的尸体借了出来,在半个钟头的期限里,完成了婚礼。
  他抱着顾盼盼的尸体拜天地的时候,是晚上10点50分。
  这个时间,伏食已经被关进了留置室,那两个刑警正走到楼梯口,男的停下,问女的:“你刚才到底看到什么了?”女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好像看见留置室里有两团绿光……”
  婚礼结束了。
  顾盼盼的尸体被拉走了。
  撒尔幸站在雨中,望着警车渐渐远去,像个木头人。
  终于,他回过身来,轻轻对J和H说:“我的人生大事,是你们两个人帮我操持的,大恩不言谢。拜完天地了,我得和盼盼在一起了。你们回学校吧!”
  H死死抱住他,说:“撒哥,你要清醒!”
  撒尔幸望着黑暗的街道尽头,轻轻地说:“我对她说过,这辈子,我要跟她同甘苦,共患难,她现在躺在冰柜里,那里面多冷啊。不久,她就要火化,那里面多热啊。我要陪着她,不管多冷多热……”
  H说:“今天晚上,我们死活都不会离开你的!”
  撒尔幸一下就把胖墩墩的H甩开了,他冷冷地看了看两个小兄弟,低低地说:“那我只有先杀了你们。”
  这时,一辆极普通的白色轿车从远处开来。
  J冷静地说:“撒哥,对不起,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家叔叔和阿姨,你看,他们已经来了!”
  撒尔幸转头看了看那辆白色轿车,一屁股就坐在了湿淋淋的街边,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
  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路旁的人行道上,蹲着一条湿淋淋的野狗,它阴险地观望着他们。
  狐狸有仙风,黄鼬有鬼气,只有狗通人性。
  猴子虽然和人类算近亲,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人类的一举一动,却是表皮的技术。只有狗那静默的眼睛,才流露出对人类的意会神通。它对人类的眼泪、微笑、手段、伎俩、目的、计划、语言、举动、品性、梦境……了如指掌,洞若观火。
  它甚至知道你的电脑密码。
  只是,由于形体的限制,狗无法心摹手追,于是,它保持着局外人和旁观者的姿态,冷冷地看戏。
  戏完了,它终于站起来,沿着墙根, 一颠一颠地跑走了。
  拐个几个弯之后,有一个黑洞洞的下水道,它轻车熟路地钻进去,不见了。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4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17:34     标题: 九:敲诈

 我的同居女友,每天下班回家,都要买回一个活物,比如鸡、鸭、鹅、鱼、兔子……有一次,她竟买回了一只羊羔,全身洁白,声音娇嫩,像个干净的小学女生。所有这些东西,都由她亲手杀掉。
  有一天她病了,没上班。我离开家时,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下班后,务必买一只活鸡带回来。
  结果我忘了。
  这天半夜我突然醒了,看见女友手持一把尖刀,已经站在我的面前,嘴里嘀咕着:“杀……”然后,猛抖一下,慢慢倒下去。
  她自己杀死了自己。


作家找卖的,顾盼盼寻买的。
  都市人海茫茫,两个人竟然奇巧地撞在了一起。
  作家回头再看电脑上的对话:21岁,南方人,1.62米,92斤,三围34、24、34,大学生……
  绝对是顾盼盼!
  从这天起,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
  过去,他和她是情人,一个是温文尔雅的演讲小说家,一个是纯纯的女大学生。那天的交易电话一接通,两个人就像同时被雷电击中了一样,两个美好的形象,突然间变得焦黑,扭曲,丑陋万分。
  作家一直没有和她再联系。
那些日子,他录制节目都无精打采的。
  十天之后,顾盼盼试探地发来一个短信:哥,你好。
  不知道是为自己感到羞愧,还是为对方感到耻辱,作家没有回复。
  又过了一周,顾盼盼再次发来一个短信:哥,你怎么了?
  他还是没有回复。
  又过了四天,顾盼盼又发来一个短信:1寻0,我想见你一面。咬。
  这个短信已经透着某种威胁了。
  他回复了:我在办公室,你来吧。
  十几分钟后,顾盼盼就赶到了。
  这一天是3月7日。
  天还没有热起来,她却穿上了一件咖啡色吊带裙。另外,她戴上了一副赫本那种白色宽边大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作家的办公室在影视公司的三层。顾盼盼进屋之后,他把门锁上了。
  顾盼盼还是那么柔顺,她静静地摘下墨镜,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来,轻声说:“哥,你最近好吗?”
  作家尴尬地笑了笑,说:“老样子。”
  顾盼盼也微微笑了笑,端详着作家的脸,心疼地说:“你瘦了。” 顾盼盼也微微笑了笑,端详着作家的脸,心疼地说:“你瘦了。”
  作家点着一支烟,使劲抽了一口,故作轻松地说:“你胖了,呵呵。”
  静默了一会儿,他问:“你喝水吧?”
  顾盼盼说:“我不喝。一会儿我就走了。”
  作家想了想说:“你是不是有事儿?”
  顾盼盼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有点事儿……”
  作家点点头:“你说。”
  顾盼盼说:“我实在不好意思张口……”
  作家说:“没什么,你都来了。”
  顾盼盼说:“我有个弟弟,叫由辉,他初中就辍学了,成了一个小混混,整天东游西逛,惹是生非,家里人都操碎了心。前几天,他跟人打架,一失手,把人刺死了……”
  说到这里,顾盼盼哭了,泪珠顺着她白嫩的脸颊淌下来,落在丰满的大腿上。
  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人家说,我家要是给钱,这件事就私了。你知道,我父母都是农民,根本没有钱……”
  作家故意装糊涂:“噢,这真是一件麻烦事。”
  顾盼盼单刀直入:“你……能借给我吗?”
  作家的眼神落下来,看着茶几上的那副墨镜,问:“要多少?”
  顾盼盼始终逼视着他的眼睛,说:“99万。”
  99万。
  这无疑是一个经过设计的数字。就像一件衣服卖99元,而不是101元,顾客在心理上似乎更容易接受。另外,99万不是整数,少1万,这似乎更像真的。
  作家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说:“我是一个穷文人,你了解的,根本没什么钱!”
  顾盼盼说:“哥,我不认识谁,只有求助你了。你想想办法,能帮多少算多少吧!剩下的,我做牛做马去打工……”
  作家说:“你也知道,我刚刚离婚,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了前妻,现在,我一无所有。在这件事上,我实在帮不上你什么忙。”
  顾盼盼不说话了,只是静静注视作家的眼睛——那正是她把活鱼扔进油锅时的眼神……
  终于,她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平展地放在茶几上,说:“哥,你考虑一下吧。我走了,楼下还有两个人在等我。”
  说完,她起身就走了出去。
  作家愣了一会儿,迅速跑到窗前,果然看到楼下有两个青年男子在走动。
  这个水一样的女孩,第一次暴露了她的硬度。
  那张纸,是银行卡号。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5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19:25     标题: 十:世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第一天,世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第二天,世上少了一个鬼,多了一个人

作家在网上结识顾盼盼那天,她的名字叫“咬”。
  现在,她真的扑上来,死死咬住了作家的七寸。
  也许,一些厄运在降临之前,当事人总有些感应。
  在遭到敲诈的前前后后,作家对公司的一个编导说过:最近,他经常莫名其妙感到害怕,有时候,刮风也怕,下雨也怕,看到广场上太多人聚会也怕,树叶掉到脑袋上也怕……
  晚上,他约米嘉在一家高档的茶馆见面。茶馆里,正在播放斯汀的《Shape Of My Heart》。
  米嘉开着她那辆枣色宝马来了。
  刚坐下,她就大大咧咧地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作家叹了口气,说:“我被人敲诈了。”
  米嘉端起茶杯,又放下了:“谁?”
  作家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出那个肮脏的交易,只是说:“一个女孩子。她跟我要100万,没办法,我只好来找你帮忙。公司帐上有钱吗?能不能借给我,我慢慢还。”
  米嘉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似乎有脂粉掉下来:“这是新闻呀,我们求之不得呢!别理她,由她去。”
  作家的眼神中一下露出了无助。
  实际上,米嘉最希望作家爆出猛料了,那样的话,就会有更多人关注午夜节目,带来巨大广告收益。为此,她不会在意他个人的名誉。
  米嘉继续笑着,说:“你想火起来,要不就是打官司——无吵不成炒;要不就是有桃色新闻,无色就不红。现在,大家都浮躁着呢,只喜欢看热闹。”
  说到这里,米嘉甚至开始憧憬起来:“一个女孩子和一个演讲小说家,由爱生恨,把他和她的床上录音公布于众……”
  作家绝望地看着米嘉的脸,突然说:“这件事和你想的不一样。”
  米嘉端起茶杯,吹了吹:“你说说具体情况。”
  作家说:“她是鸡。”
  米嘉差点吐出来,她张大嘴巴,眼角的皱纹一下就移到了眉宇间:“你——嫖娼?”
  作家说:“我最近在写一个故事,牵扯到卖淫女的情节,我想熟悉一下生活……”
  米嘉一下就想到了自己,突然变得不耐烦:“你没染上什么病吧?”
  作家说:“我只有这一次,而且她是个学生,不会的。”
  米嘉把茶杯重重摔在桌子上,说:“你是自作自受!”
  她明白,这已经不是绯闻,而是丑闻。一旦败露,将遗臭万年。
  作家说:“如果不能满足她,她肯定跟我鱼死网破。我完了,节目也完了……”
  至此,作家对米嘉已经是一半求助一半威胁了。目前,他是她的摇钱树,保不住他的声誉,就保不住午夜节目的声誉,也就保不住她的滚滚财源。
  米嘉瞪了他一眼,看着窗外,不再说话了。
  突然,她说:“杀了她。”
  作家哆嗦了一下:“你杀还是我杀?”
  米嘉又瞪了他一眼:“她不就是一个鸡吗?杀鸡焉用宰牛刀!雇个人,几万块钱就搞定了。”
  作家想了想,突然说:“不行不行!那样的话,我们都完了!”
  米嘉不耐烦地说:“你他妈干不了大事!算了,那我就找人教训她一下吧,让她不敢再来纠缠你。”
  “到哪儿找人呢?”
  “只要给钱,愿意干的人多如牛毛!”说着,米嘉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男服务生:“——比如他。”
  服务生见米嘉指他,马上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问:“需要效劳吗?”
  米嘉挥挥手,说:“不需要。”
  服务生就回到了原地,继续侍立。
  米嘉拎起鸵鸟皮挎包,站起来,说:“你讲好你的恐怖故事就行了,这件事不用你管,我现在就安排。”
  作家还想说什么,米嘉已经掏出电话,一边拨号一边朝外走了。
  她一口茶都没喝。
  斯汀正在唱:我知道黑桃是士兵的利剑,我知道梅花是战争的武器,我明白方片在这游戏中意味着金钱,却都不是我心的形状……
  他看着米嘉胖墩墩的背影,打了个寒噤。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6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20:58

第二天中午,米嘉把作家叫到了她的办公室。
  两个人正在商量如何教训顾盼盼的事,顾盼盼的短信就追来了:1寻0,我在耐心地等你。咬。
  作家看完后,六神无主地把手机递给了米嘉。
  米嘉没有接,只是扫了一眼,眼睛里充满了厌恶。
  作家缩回手,想了想,关机了。
  米嘉说:“我有一个黑道朋友,他去了俄罗斯。昨天,我跟他通了一个电话,他帮我找了一个人。这个人就在西京。”
  房间里一下就有了警匪片的气氛。
  作家回头看了看门,小声说:“你和这个人见面了?”
  米嘉轻蔑地看了看他,说:“你真是一介书生!我怎么可能和他见面!”
  作家点点头,说:“对对对,只能用电话。”
  米嘉说:“为了和这个人联络,我专门买了一个新号码,摆平这件事之后就扔了。上午,我和他谈好了价钱,而且已经给他的卡上汇了一部分钱。”
  “你的动作真快。”
  “晚上,你给那个女孩打电话,改变一下口音,装成南方人,价钱可以抬高一些,把她钓到玄卦村一带,我让这个人埋伏在那里。”
  “玄卦村?”
  “偏僻才安全。”
  “他不会杀了她吧?”
  “不会,我都交代好了。”
  说着,米嘉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黑手机,说:“这个新号码,不登记姓名的,一次没用过。你用这个跟她联系。”
  作家接过这只黑手机,颤巍巍地放进了口袋里。
晚上,作家没开灯。
  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手里紧紧抓着米嘉提供的那只黑手机,等待指示。
  这只黑手机的造型有点奇特,很像一个电子游戏机。只是,现在它操纵的,不是游戏人物的生死输赢,而是现实。
  天越来越暗了。
  终于,米嘉用办公室的座机,打通了作家的座机。
  “你可以约她了。”她平静地说。
  “好的。”
  “你不要挂这个电话,我听着。”
  “你也不要挂,我得随时跟你商量……”
  接着,作家小心地放下电话,拿起那只黑手机,拨通了顾盼盼的那个交易号码……
  他自称是云南的一个画商,住在玄卦村。他说,上一周,他和她在网上聊过天,留下了她的号码。现在,他约她上门来服务。
  最后,他说:“我在玄卦村通往公路的土道上接你。”
  改变口音甚至声音,是作家的强项,丝毫没有引起顾盼盼的怀疑。
  顾盼盼前往玄卦村的时候,米嘉立即指令她雇佣的那个人,同时朝玄卦村赶去。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作家和米嘉一起等待。
  作家在家里的地板上,不安地走来走去。
  米嘉坐在办公室的老板椅上,手里玩弄着一只乳白色的ZIPPO打火机:啪嗒,啪嗒,啪嗒,啪嗒……每次,火苗都会高高地窜起来。
  他和她的座机,始终通着。
  中间,顾盼盼打来一次电话,对地点提出了怀疑,作家顺嘴说出了米嘉的话:“偏僻才安全。”
  一个钟头之后,作家在座机中听到米嘉的手机响了,她没有说什么,一直在听。几十秒之后,她挂了手机,在座机中对作家说:“好了,这世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这一天是3月8日,妇女节。
  作家一下就跌坐在沙发上。
  米嘉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作家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挂了电话,他呆呆地靠在墙壁上,站了足足有十分钟,全身开始剧烈地哆嗦起来。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7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23:16     标题: 十一:旁听

我做了一个梦:
  无数一模一样的人,围成一圈,把我困在中间。
  只有一个空位。
  我朝那里冲过去,想突围。
  那个空位却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旁边都空着,你为什么偏偏来撞我?
  

杀掉顾盼盼之后,米嘉开车回到玉米花园,已经11点半。
  三三两两的人在遛狗。玉米花园里,很多人都养狗,有大有小,有胖有瘦,有尖嘴有扁嘴,有的眼睛露在毛外面,有的眼睛藏在毛里面。
  形形色色。
  她进了19号别墅,房子里空荡荡的,伏食不在。
  她疲惫地坐在客厅的日式沙发上,一边在黑暗中继续玩弄那只打火机,一边梳理着思路——这件事干得太急了,她怕哪里出现硬伤。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自从接到那个电话,得知那个叫顾盼盼的女孩已死,这只打火机就再也打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哗啦”一声响了。
  她揿亮落地灯,看了看空气动力钟:12点零3分。
  伏食回来了。
  他满面红光,头发黑亮,双眼炯炯。
  米嘉不想让他看出自己有什么异常,于是笑了一下,问:“你充电去了?”
  伏食说:“我出去吃了个消夜。”
  米嘉收起打火机,突然想到了什么:“这附近哪有消夜呀?”
  伏食想了想说:“噢,我进城了。”
  这天夜里,伏食比平时更坚挺。他几次要进入米嘉,都被她推开了。
  她没心情。
  平时,在这件事上,米嘉贪得无厌,就像对金钱。这是她第一次拒绝。
  
  第二天晚上,米嘉回来早一些。
  她的车刚刚驶进玉米花园,就遇到了一辆崭新的警车。
  她一惊,立即减慢了车速。
  错车时,她朝警车里看了一眼,竟然看到了伏食——他穿着一件白色老头衫,脑袋靠在后座上,闭着双眼,好像去参加一个什么会议。
  警车开过去之后,米嘉把车停在了路边,百思不得其解——伏食犯什么事了?
  
  
次日上午,两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米嘉的办公室。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两个人都穿着便装。男的腋下夹着一个黑皮包,胯部鼓鼓的,一看就是枪。女的短发,穿一身运动服。
  亮了证件之后,两个人步调一致地坐下来。
  米嘉的额头已经出汗了。
  女刑警开门见山地问:“你和伏食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让米嘉松了一口气:“上下级。”
  女刑警问:“他和你住在一起吗?”
  米嘉淡淡地说:“我的房子大。”
  女刑警问:“3月8号晚上,玄卦村有个女孩被杀,你知道吧?”
  米嘉愣了愣,一时转不过弯来——对方为什么从伏食身上一下跳到了玄卦村?此时,她最怕听见这个地名。
  女刑警没有追问,她眯起眼睛,开始观察米嘉的反应。米嘉回过神来,立即摇了摇头:“没听说。”
  女刑警说:“那天晚上,伏食曾在现场出现,有重大杀人嫌疑,我们正在调查,希望你配合。”
  米嘉的大脑又转不过弯来了——伏食去玄卦村干什么?
  女刑警继续观察米嘉的表情。
  米嘉再次回过神来,连忙说:“没问题没问题。”
  女刑警问:“3月8号晚上,伏食是几点钟离开玉米花园的?
  米嘉说:“那天我在公司加班,回到家的时候,已经11点半,他不在。半个钟头之后,他回来了。”
  女刑警问:“他说了什么?”
  米嘉说:“他说他出去吃消夜了。”
  女刑警问:“他平时吃东西,有什么偏好吗?”
  米嘉说:“没有。”
  女刑警问:“你有没有发觉,这个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米嘉想了想,说:“异常?——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头,不过,我抓不到实质。”
  女刑警说:“仔细想想。”
  米嘉说:“想着想着,又感觉他挺正常了。”
  女刑警和男刑警互相看了一眼,说:“那好吧,你如果想到什么,随时跟我们联络。”说着,她掏出一张卡片,放在米嘉桌子上。
  米嘉试探地问:“今天,他能回来吗?”
  女刑警和男刑警一边朝外走,一边说:“对不起,这个不能告诉你。”
  米嘉没有送客。
  两个刑警走出去之后,她一下就在老板椅上缩了下去。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7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25:24

伏食被传讯之后,米嘉把作家叫到玉米花园陪她。
  天黑之后,伏食还没有被放回来。也就是说,他被留置盘问的时候,已经超过了24小时。
  19号别墅更像一座古堡。
  整个房子呈“凸”形,却不方正,圆滚滚的,就像一个人穿了几层棉袄。
  砖红色的墙壁,显得十分厚重。
  窗子形状不同,大小不一,黑洞洞的,更像一个个瞭望孔。
  一楼并非紧接地面,需要登十几级木台阶才能走上去。
  别墅内部,如同一个科幻小说——房间内的墙体、隔断、门窗,全部由玻璃和镜子构成。因此,这个房子变化多端,两居可以变出一居,也可以变出三居。
  走进这个“魔方户型”,如同置身一个冰冷的世界,产生不同的空间感。
  现在,看不到玻璃,也看不到镜子,房间里没有开灯。
  此时已是午夜,没有月亮,天下一片漆黑。
  米嘉和作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在谈顾盼盼的事,都没有一丝睡意。
  米嘉的手里还在玩弄那只ZIPPO打火机: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这只打火机已经死了,永远打不着了。
  作家和米嘉都看不到对方的脸。
  根雕茶几上,扔着一张《午报》,那上面报道了昨晚那场生死婚礼,还配了一张模糊的照片:
  撒尔幸正抱着戴着面纱的顾盼盼拜天地。她穿着维多利亚式复古风格的婚纱,僵硬地躺在撒尔幸怀里,雪白的婚纱长长地垂下来……
  举行婚礼时,并没有记者到场,这张照片一准是哪个宾客向报社提供的。
  现在,顾盼盼的影像不但藏在面纱后,还藏在黑暗中。
  米嘉把打火机扔在一旁,在黑暗中突然转变了话题:“我越来越觉得,伏食这个人有点怪异……”
  作家和伏食打交道很少,不过他肯定知道伏食和米嘉是什么关系。在这个特殊的黑夜里,米嘉的话让他哆嗦了一下。
  “他……怎么怪异?”
  “我也说不清……最早发现他行为异常,是去年11月16号的事,他刚来公司两三天。夜里,我醒过来,发现他不见了。深更半夜,他去哪里了呢?我一直等,过了很长时间,他也没回来。我实在熬不住,就睡着了。”
  停了停,米嘉继续说:“去年12月15号深夜,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又出去了。这一次,我使劲瞪着双眼,不让自己睡着。一个多钟头之后,有个人影在我旁边无声地躺下来,满身凉气。我竟然没听到开门声,也没听到他的脚步声!我假装睡着了,当时没有追问他。第二天早上,我说起了这件事,他淡淡地说——你做梦了。”
  没听到开门声,也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说到这里的时候,米嘉为自己的这种描述感到了深度恐惧——现在,伏食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就站在旁边呢?
  她干咳了一下,又说:“他住进玉米花园之前,我和他有一个君子协定,互不干涉对方的自由,也互不打探对方的行踪。因此,我再没有追问过他。今年1月14号,他又在午夜时消失了,一个钟头之后,悄无声息地返回来……”
  “你怎么对日期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总结出了一个规律,他总是在月圆之夜出去。”
  “月圆之夜?”
  “我说的这些日子,都是阴历十五啊。”
  “是的……”
  “元宵节那天晚上,我预感到他又要离开,就一直没有睡。果然,半夜时,他轻轻起了床,溜出去了。我依然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也没听到开门声。每次到了这个诡秘的时刻,他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幽灵,一个幻影。我忍不住,悄悄爬起来,决定跟踪他——你猜,他去哪里了?”
  “……地下室?”
  “他赤身裸体地上威虎山了。我看着他消失在树木中,没敢跟上去。”
  “他,他上山干什么?”
  “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和女人幽会?不像。没有哪个女人胆子那么大,胆敢一个人在山上等他;到山里寻找宝藏?更不像,山上只有坟地;练气功?他平时对那些东西从来不感兴趣……到现在,仍然是个谜。”
  黑暗中,谁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不知道是作家还是米嘉。
  作家说:“看来,这个人肯定有问题。3月8号那天晚上,他怎么鬼使神差地去了玄卦村?这事儿太蹊跷了。”
  “因此,我怀疑,顾盼盼并不是那个杀手杀死的……”
  “嗯?”
  “也许是这样——那个杀手赶到之后,顾盼盼已经死了,他却拿了我的全部佣金。有个人,藏在杀手的背后……”
  “你是说……伏食?”
  “那天夜里,他回来,躺在我身边时,你猜我在他嘴里闻到了一股什么味儿……”
  “我们把灯打开吧……”
  米嘉轻轻哼了一声:“一个堂堂恐怖小说家,胆子竟然这么小!”
  作家的音调有些尴尬:“实际上,只有胆小的人才适合写恐怖故事。”
  米嘉停了半晌,低低地说:“我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她话音未落,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冷静的声音:“米嘉,我在这儿。”
  这个声音近在咫尺!
  作家尖叫一声,一下扑到了米嘉旁边。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8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26:41     标题: 十二:最恐怖的故事

“昨天是鬼节吧?”
  “嗯。去年鬼节那一天,一个女人给我讲过一个恐怖故事,你听不听?”
  “听。”
  “不过,这个故事有个特点,听过它的人,一年之内必亡……”
  “没关系,这个故事就是我讲给她的啊。”



实际上,作家是金像公司第一个见到伏食的人。
  面试那一天,作家到公司比较早。他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然后乘电梯,从地下二层上地上三层。
  电梯迟迟不下来,他一下下按着按钮,显得有些不耐烦。
  地下室灯光苍白,死寂无声,充斥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让人心胸很不爽。
  电梯终于来了,慢慢打开。
  现在,它是一扇地下的门。里面,是一个能上能下的小房子,上的速度比爬楼梯快,下的速度比跳楼慢……
  开电梯的妇女竟然不在里面,她的凳子空着。
  一个男子站在电梯里。
  他穿着一件黑色小棉袄,领子有一圈棕色的毛,显得怪怪的。
  看样子,这个人是到停车场去的,可是,他并没有走出来,却微微朝作家笑了笑,说:“老师,你好。”
  作家一边走进电梯,一边问:“你是……”
  这个人按了一下三层,说:“我是来应聘总经理助理的。”
  作家打量了一下他的脸,又问:“你认识我吗?”
  这个人又笑了笑,说:“我就是因为喜欢你讲的故事,才来这个公司应聘的。我也是大兴安岭人,和你同乡。”
  “哦。”
  “如果我能得到这个职位,就可以跟你一起工作了。这个梦,我做了18年!”
  这显然是在套近乎,希望作家能帮帮忙。18年前,作家才发表第一篇奇幻小说《三减一等于几》。那时候,他才几岁啊!
  作家淡淡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不再说话了,抬头看电梯里的液晶电视。里面正在播放一个环保广告。
  这个人在作家背后说:“我叫伏食,三伏的伏,粮食的食。真希望你写恐怖故事的时候,能用上我的名字。”
  作家说:“没问题。”
  三层到了。
  伏食说:“老师,我去面试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作家礼貌地笑了笑,说:“祝你好运吧。”
  作家没有为伏食做什么,这样的崇拜者太多了。而且,米嘉做事很专断,他说什么也根本不顶用。
  没想到,伏食在几十人中脱颖而出,最终得到了总经理助理这个职位。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8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27:56

伏食很少来公司。
  他只在玉米花园。
  五天之后,2005年11月19日,是个周末,米嘉出差在外。伏食专门给作家打电话,邀请他到玉米花园喝酒。
  作家接受了邀约。
  他是个聪明人。现在,伏食成了他的投资人助理,枕边的风力是不可低估的。
  在客厅里坐下后,作家说:
  “伏食,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要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闯到西京来,因此,我非常感谢你。”说着,他从冰桶中拎出一个瓶子:“来,庆祝一下。”
  “洋酒?”
  “香槟。”
  “我从来不喝酒。”
  “这个没问题。”
  伏食用一块白色口布,擦干香槟,撕下锡箔封套,卸下铁丝保险罩,把香槟微微倾斜,轻轻转动瓶身,酒中二氧化碳气将瓶塞顶出,一声巨响——“嘭。”
  然后,伏食用口布将瓶口擦拭干净,在两个杯子里各斟了三分之二。
  碰杯,轻饮。
  凯歌香槟,味道醇美。
  “20岁的时候,你还在大兴安岭吧?”伏食问。
  “是的。”
  “那时候,你做什么?”
  “无业。”
  “嫂子是老家的人?”
  “不是。”
  作家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老家,不太愿意提起那段时光。
  很多人在发达之前,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经历。他们脱离了底层之后,立即割断部分记忆。作家肯定也一样
  比如,他所描述的家乡,很可能有意无意地将它美化了——冬天,冰雪寂寞,一片银白。夏日,森林郁郁葱葱,与世隔绝。事实上,那里也许很贫穷,很落后,很破败,又肮脏,就像一个噩梦……
  这个伏食,就是从噩梦中爬出来的。
  伏食感觉到了作家在回避着什么,知趣地转换了话题:
  “我有一个故事,非常恐怖,讲给你听吧。”
  “好啊,下期节目正好缺故事。”
  “我担心,你会被吓着……”
  “一个专业吓别人的人,还能被别人吓着?”
  “这个故事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只要听过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哈,那你呢?”
  “我?如果你不认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么就证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
  这句话像乱麻一样绕来绕去,作家还没有理清楚,已经想不起伏食说的是什么了。
  他说:“你讲吧。”
  伏食说:“我再开一瓶香槟。”
  他转头看了看那个空瓶子,问:
  “香槟里含酒精吧?”
  “15度。”
  “我还以为香槟是汽水呢。”
  “你不会喝香槟都醉吧?”
  “感觉很晕。”
  “那你休息一会儿?”
  “一会儿我就回去。”
  “开车?”
  “开车。”
  “不行不行!”
  “那我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吧。”
  “好的。”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9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29:15

作家从没有午睡的习惯,挡着眼罩都睡不着。现在,他却撑不住了。伏食到卧室给他拿毛毯的时候,他已经在沙发上躺下来,昏昏沉沉要睡着了。
  伏食似乎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高高的。他的声音似乎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
  “老师……”
  “嗯……”
  “我给你讲故事吧……”
  “嗯……”
  “这个故事不一样。只要听过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嗯……”
  “如果你不认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么就证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
  “嗯……”
  ——下午三点多钟,他才醒过来。
  伏食听见了动静,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
  “老师,你睡好了吗?”
  “不胜酒力,不好意思。”
  “你应该睡在床上。”
  “没事儿,睡得挺香,还做梦了。”
  “你做的梦肯定是恐怖故事。”
  “我梦见我恍恍惚惚走进了一扇门,上面有个红十字。里面坐着一个中年护士,面无表情,正等着给我打针……”
  “男护士?”
  “男护士。你怎么知道?”
  “猜的。”
  “这个男护士穿着一件蓝色上衣,怪模怪样的。其实,他不是给我打针,而是给我输血。那个针管又粗又大,像是兽医用的。你知道血是从哪里来的?”
  “从他自己的……舌头上?”
  “你猜得真准!他伸出舌头,把粗粗的针头刺进去,抽出一管黑红黑红的血,颤巍巍地端在手中,走到我背后,扎在我的肩膀上……”说着,作家伸手揉了揉:“现在还感觉有点疼呢。”
  伏食在沙发上摸起了一个东西,说:“是它扎了你。”
  作家一看,竟是那个香槟的铁丝保险罩,不知道怎么掉到了沙发上,正好压在他肩膀下面。
  “哈哈,我说我怎么做了这么一个怪梦!”
  “老师,你再坐一会儿,我泡点茶去。”
  “我得回去了,还要赶个稿子。”
  “噢,那就不耽误你了。”
  “谢谢你的香槟。”
  “谢谢你光临。”
  回家的路上,作家一边驾车一边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正在播讲他的恐怖故事。
  听着听着,他想起了什么,就掏出电话,拨通了伏食:
  “对了,那个最恐怖的故事,你还没讲呢。”
  “我已经讲了啊。”
  “什么时候?”
  “你躺在沙发上,我坐在你旁边——忘了?”
  “我睡着了!”
  “可是,你睁着眼睛啊。”
  “我睡觉时,眼睛总是半睁半闭的。你再讲一遍吧。”
  “我说,有个人走进了一家医院——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噢,看来,你确实没听到……”
  “接下来呢?”
  “其实,这个故事跟你做的梦一样,也是一个护士给一个人输血——要不然,我怎么能知道,你梦见的护士是男的,而且猜到了他是从舌头上抽的血呢。”
  “我明白了,你的声音灌进了我的耳朵,于是,我就迷迷糊糊做了这个梦。”
  “唉,早知道你酒精过敏,我请你喝咖啡好了……”
  “哪天我请你吧,星巴克。”
  挂断电话之后,作家的表情有些怔忡。
  有个老太太在横穿马路,步履蹒跚。
  作家的桑塔纳像一条不会拐弯的疯狗,直直地撞了上去。
  他猛地回过神来,一脚刹车踩到了底——“吱”一声怪叫,桑塔纳在离老太太几寸远的地方停了车。
  老太太的耳朵似乎听不见,头都没转过来,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09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29:47

5555,我都发这么多了,还没有人看。。。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34:25     标题: 十三:又一种猜测

你肯定也遇见过这样的事:
  看到一个地方,或者一个场面,或者一个人,总觉得十分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这个似曾相识的记忆,来自哪个神秘时空……
  梦的奥秘也许是这样的:
  我们在现实中将遇到的事情,都会提前在大脑中呈现出来。只不过,间隔时间太长,我们无法把梦中的情状和后来发生的情状一一对应起来,只以为梦到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场景或面孔




是的,伏食回来了。
  米嘉的心情陡然复杂起来。
  得知伏食被卷进了这起凶杀案,她的心中生出一种侥幸:
  也许顾盼盼真是伏食杀死的,那样的话,她就卸下了一桩命案。或者,不是伏食干的,可是他洗不清自己,只能做替罪羊。
  现在,既然伏食回来了,米嘉的面前就少了一道屏障,警方一定要继续追查下去……
  尽管和这个古怪的男人同床共枕,米嘉的内心有点怯,可是,让她下决心赶走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像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奔波,赚钱,为了什么?吃什么都不觉得是美味,穿什么都没有人看了。丈夫和孩子在国外,事业比她大一百倍,在他们眼里,她赚的钱只是零头……
  伏食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快感。
  另外,假如伏食不在身边,她又要被恐惧笼罩。每次回想深更半夜那似人似狼的惨叫声,她就全身发冷。
  她瞧不起作家的怯懦和琐碎。在她眼里,他不过是空虚的一块补丁,根本不能全盘依靠——当伏食的声音在黑暗中突现的时候,他竟然一下尖叫出来,那声音跟女人一样。
  当时,米嘉也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四周一直无声无息,伏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他从哪里开始听到了米嘉和作家的谈话?
  米嘉伸手揿亮落地灯,看到伏食穿一件白色老头衫,一条黑色灯笼裤,平静地站在作家身后,朝她微微地笑着。
  她特意瞅了瞅他的脚,穿的是一双圆口千层底布鞋,看上去很柔软。
  作家站起来,看了看伏食,又看了看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看出了他的意思,说:“这么晚了,你不用回去,我家有很多床。”
  “噢……”作家含糊地吐出了一个字。
  米嘉站起身,带着他走到一面镜子前,那是一个门,她轻轻推开,说:“好了,你先去睡吧。”
  作家就乖乖地进去了。
  安顿好了作家,米嘉回到客厅,坐下说:“今天公安局来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
  “那天晚上,你去玄卦村干什么?”
  “她约我。”
  “那个叫顾盼盼的女孩?”
  “我一直以为她叫目分目分。”
  “你怎么认识她的?”
  “在咱们公司的午夜论坛上。”
  “你赶到之后,她已经死了?”
  “是的。”
  “你见到她的时候……她的乳房在不在?”
  “好像不在了。”
  “看上去像是人咬的,还是动物咬的?”
  “人和动物的牙,有区别吗?”
  “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我和她认识之后,她一直拒绝见面。我不明白,出事那天,她为什么突然约我……”
  “她可能察觉到了身边的某种危险。可是,你去晚了。”
  “我到了玄卦村的时候,还跟她通过电话,她告诉我,她穿绿色牛仔裤,红T恤。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人,动作不可能那么快。我猜,打电话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果然是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对了,她约我的时候,说过一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
  “她说,我在西郊。我说,你就是在西方,我也飞过去。她笑着说,要是我在西天呢?”
  “也许,打电话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
  “你有没有想过——凶手是个女的?”
  “为什么?”
  “给你打电话的人,就是害死顾盼盼的人。”
  “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三十年前,那棵老榆树上,吊死过一个女的……”
  
  多少天后,玄卦村那条光秃秃的土道两旁,种上了两排小树苗。
  某天,有个老太太送孙子上学,从这条土道上经过。
  一年级的孙子指着那棵老榆树,说:“奶奶,奶奶,那棵树上有两个人。”
  老太太一惊,呵斥道:“小孩子不要乱讲!”然后,拽着他匆匆走过去。
  那棵老榆树上,挂着一个宣传牌,上写:爱护树木,人人有责。
  不过,这个故事已不可信,因为网上有类似的段子。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0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41:19

继续说伏食回来的这一夜。
  这一夜,米嘉再一次癫狂。
  开始时,她压抑着声音,因为她猜测,在另一个房子里,作家肯定没有睡,他正竖着耳朵,滴水不漏地聆听着。
  这个想象,让米嘉更加兴奋。她渐渐不管制自己了,开始放开嗓子嚎叫。
  伏食的力量如雷霆,速度如闪电,搞得米嘉上面大雨滂沱,下面一片泥泞。
  像往常一样,伏食没有完结的时候,最后,米嘉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瘫在床上,一动不动了,伏食才默默停止。
  
   就在这天夜里,米嘉又走进了那个怪梦的门。
  奇的是,这个梦竟然是连续的——
  还是那个阴沉沉的天气,还是那片一望无际的荒原。
  米嘉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盯着那个东西,双腿开始剧烈地哆嗦。四下看看,急切盼望伏食此时出现,可是,空天旷地,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它和米嘉对视了一会儿,就把脑袋转开,蔫蔫地望别处了。
  米嘉忽然想起,口袋里有三份合同。于是,她颤巍巍地掏出一份来,放在草丛上,又掏出了那只乳白色的打火机,想点着——她听老辈人说过,这东西惧火。这时候,什么合同不合同,都不重要了。
  她一下下打,越来越绝望——自从那个女孩被杀掉之后,这只打火机再没有打着过。
  她把打火机扔了,开始撕合同,一条条贴在自己的脸上……
  小时候,她和邻居玩牌,谁输了,就撕一张纸条贴在脸上。最后,有人的脸上贴满了白花花的纸条,一喘气,呼扇呼扇的,看上去十分恐怖……
  她试图吓走它。
  她从纸条的缝隙盯着它,它也盯着她满脸的纸,眼睛一下下眨巴着,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吹来一阵风,把纸条吹走了大半,露出她的脸来。
  米嘉把剩下的纸条摘下来,转过身,继续走。
  它继续在背后跟随,不快不慢,不即不离。它那长长的尾巴拖着地,磨擦着干涩的草丛,发出轻响,那声音是这样的:沙沙沙沙沙。
  每次米嘉回头看它,它就停下来,闲闲地看别处。
  米嘉的双腿越来越软,走不了了,她瘫在草丛里,掏出第二份合同,直接贴在额头上,挡住脸。她看过香港的鬼电影,僵尸的脸上就这样贴着符。然后,她吃力地站起来,平伸双臂,双腿一跳一跳地朝前走……
  走出几步路,她跳着转过身,它继续尾随着。
  米嘉想到:自己今天是肯定逃不脱了,不由勃然大怒,血液骤然从苍白的躯体涌上头颅,一把抓下脸上的纸,甩到一旁,大喝一声:“鬼东西,你快点滚过来吧!”
  它几乎没有什么反应,挤挤眼,心不在焉地转向别处——这对米嘉来说是一个软绵绵的重创。
  她只好继续走。
  毛烘烘的它继续在毛烘烘的草丛中前行,紧紧跟着它。
  荒草连天,西京不见踪影。
  米嘉心中的求生欲再一次燃烧起来,她停下,掏出最后一份合同。她摆弄着这几张纸,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终于,她掏出笔,单腿跪地,把它放在膝盖上,开始在合同背面写遗书。
  这一夜,在现实中,有两个男人和米嘉住在同一幢房子里。而她的老公和孩子,已经两三年没有回国了,在米嘉的脑海中,他们的影象已经淡化……
  可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遗书却是写给他们的。
  关于公司的债权和债务,她没提一个字,只是写道:亲爱的,害死我的东西,毛烘烘的,尖耳朵,长尾巴,可是,我肯定它不是狼……
  写到这里,米嘉全身一冷——它不是狼,是什么!
  这时,她打了个激灵醒过来,房间里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她朝前摸摸,空荡荡的。回过身,她摸到了伏食。
  她发现,不管睡前两个人怎么躺,每次半夜醒来,伏食都在她背后。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1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43:03     标题: 十四:手

据报道:某酒店,一个员工杀蛇,他把蛇头剁掉之后,扔进了垃圾筒,接着开始剥蛇皮。忙活半个钟头之后,他从那个垃圾筒旁走过,想不到那颗蛇头突然跳起来,狠狠咬了他一口。此人顿时昏了过去……
  
这天晚上,米嘉把作家约到了茶馆。
  还是上次两个人见面的那家茶馆,里面依然在播放斯汀的《Shape Of My Heart》。
  作家坐在米嘉对面,眼神有些涣散,两根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
  “最近,你的心思很乱。”
  “你相信预感吗?”
  “我没有这方面的体验。”
  “现在,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她回来了。”
  “顾盼盼?”
  “她缝了脸,填了胸,回来了。”
  “胡扯!你不要神神道道的,现在,你要考虑的是,万一被警察盯上了该怎么办!我约你来,就是想给你打打气,最近,一定要稳住阵脚,不能乱方寸。”
  “我也不愿意胡思乱想,可是,脑袋里就像长出了一只手……”
  “什么手?”
  “有个人,被五步蛇咬了,蛇毒入血,走不出五步,就会倒地毙命。为了保命,他拿起一把菜刀,一刀将那只右手剁下来,当场就昏了过去……”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离开了身体,手就死了,对吧?”
  “也许神经还活着。”
  “这只惨白的死手,掉到地上之后,露着白骨茬,拖着红血丝,竟然五根手指抓地,一点点朝前爬去,追赶那条五步蛇……”
  “不可能。”
  “我在报纸上看的。”
  “继续。”
  “五步蛇好像吓傻了,抻长脖子,呆呆看着这只手,不知怎么办好。在它回过神的一瞬间,这只手一跃而起,准确地抓住它的七寸,骨节咔咔响,死死不松开。五步蛇咝咝惨叫着,最后气绝身亡……”
  “这是文学作品。”
  “我感觉,顾盼盼就像那只剁掉的手,尽管不再是生命的有机组成部分,就像从树上砍下的一截木头,但是她朝我爬过来了,执著地要抓住我……”
  “你这些担忧都是病态的!”
  “不是担忧,是预感!”
  “我只相信预告。”
  “慢慢你就相信了。”
  “如果你预感到,那只要抓住你的手是警察的,我倒有点相信——他们肯定会查出,顾盼盼还有一个公开电话,通过这个电话,他们会顺藤摸瓜,查出一批关系人。你曾经和她频繁地联系过,漏不掉!”
  “那……怎么办?”
  “我不是教给了你几套谎言吗?如果不会说,你就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有测谎仪……”
  “你的心理素质不会这么差吧?”
  “你可能不知道,测谎仪的准确率是98%。一个人可以调节脉搏,却很难控制呼吸和皮肤电阻……”
  “你放心,机器成不了定罪的依据。”
  ……整整一晚上,米嘉始终在教作家如何对付警察。可是,他一直心不在焉,似乎只关心那只手。
  最后,米嘉一边付账一边说:“你不要再相信什么预感了,那是不靠谱的事。”
  作家说:“可是,今天下午,我就预感到了你要约我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2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44:40     标题: 十五:小人

有人通知你:你的小人来了……
  请注意:你的小人已经来了。


顾盼盼死半个月了,警察一直没出现。
  不过,公司的人都发现,作家越来越封闭了。他警惕每一个接近他的人,尤其是陌生的女性。
  这天下午,作家接到一个男读者的电话。
  “老师,我想请您签个名,现在在楼下,您有时间接见我吗?”
  “对不起,我正在录节目。改日吧。”
  晚上下班的时候,作家又接到一个女读者的电话:她是海南人,慕名飞来拜见,想约他一起共进晚餐。
  工作结束了,太阳西下了,一个女性崇拜者翩翩出现,人间应该一片灿烂……
  不过,他拒绝了。
  他走出公司办公楼,准备回家。
  他住在公司附近,步行十分钟。平时,他很少开车上班——尽管车是公司的,但是并不报销油钱。
  他经过花坛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青年闪出来,快步走到他面前,憨厚地说:“老师,我只想请您给我签个名。我给您打过电话,已经在这里等您一下午了。”
  作家审视了一下对方的眼神,嘴里说:“哦,真抱歉……”
  男青年早有准备,举起一个雪白的本子,又递过来一支笔。作家接过来,随手写道:把恐怖消化掉,就会变成勇敢的营养。
  然后,他草草签了名,把本子还给了男青年。
  男青年恭敬地笑了笑:“谢谢您,老师。”然后转身走了。
  作家没有走。
  他疑神疑鬼地望着这个男青年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大门,拐了弯,消失——男青年一直没回头。
  他慢慢迈步了。
  走着走着,他又停下来,再次朝男青年消失的方向看了看。
  
  尽管作家拒绝见人,但是阻挡不了短信。
  这些日子,他的短信异常多。
  这一天,他下班刚刚走出公司办公楼,就收到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短信:
  
  作家:
  我叫目分目分。对于你来说,我是一个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人。
  现在,你朝前走322步,会看到一个婴孩,他是你命运中的小人。只要他活着,你就必定厄运连连。
  如果你不愿意看到他,请绕行。
  
  短信,是一扇门。
  打开它,里面可能是一个饭局,可能是一个求助,可能是一个合作,可能是一个威胁,可能是一个广告,可能是一个美女……
  这个短信,没有号码显示。
  这扇门,没有门牌号。
  它为作家敞露了一个命运的秘密。
  所谓小人,并不是敌人,也不是仇人。在现实中,这个人还可能是你最亲密的人,但是,他是克你的,你是布,他就是剪子;你是剪子,他就是石头。你是石头,他就是布……
  作家拿着手机想了很久,终于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朝前迈步了,嘴里嘀咕着:1步,2步,3步……
  在他数到第322步的时候,停下来,朝路旁看了看,有七八个人,在围观什么。不见什么婴孩。
  作家放开脚,大步朝前走了。
  没走出几步,突然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声,他愣了一下,马上停住了。转头看去,那七八个人中间出现了空当,露出了两个白白嫩嫩的婴孩!
  那是一对双胞胎。
  他们坐在双座推车里,都穿着蓝色上衣,长得也一模一样。一个婴孩大声哭起来,一个保姆模样的女子正在把奶瓶塞进他的嘴中。另一个婴孩静静地坐着,在围观者的空隙中,一个劲儿朝他咯咯笑……
  他愣愣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快步逃开了。
  
  
  小人。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2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47:28     标题: 十六:已故

某出版社有一批新书刚刚印刷出来。
  这天夜里,门卫在楼里巡视,看见一个办公室里有灯光,就推门走了进去。他看见一个人,正拿着一支碳素笔,在那些新书的封面上画着什么,累得满头大汗。
  这个人听见门响,转过苍白的脸来,看了看门卫,说:“他们忘了在我的名字上加黑框了,我得一本本补上。”
  他是作者,刚死的。



作家在电视里演讲恐怖故事,文字作品在出版社出版,在网络上传播,在手机上下载……全方位。
  在他遇到“小人”的第二天,有一个姓张的老编辑出了车祸,不治身亡。
  次日,张编辑被拉进了火葬厂。
  本来,作家最不愿意参加别人的葬礼,可是,这个人是他最新一部书《已故》的责任编辑,他无论如何都得去。
  上午,他开着那辆桑塔纳,来到了郊外的殡仪馆。
  狭小的告别厅,遗像,挽联,黑白花圈……
  仪式还没开始,他的手机响了,是短信。
  他掏出手机,四下看了看,悄悄打开,原来是公司办公室秘书发来的:老师,《已故》印好了,出版社刚才送来了样书。
  告别厅里安静而肃穆,不方便讲话,他就回了一个短信:先放在你那里吧,我下午回去取。谢谢。
  秘书又发来了一个短信:现在,您最好回来看一看……这个秘书心直口快,这次却欲言又止。
  他皱起眉头,发回了一个问号。
  秘书吞吞吐吐地补充道:只有你回来,才能做一些补救……
  这一天是4月1日,愚人节。可是,这个秘书平时从不开玩笑。作家悄悄退出告别厅,开车回公司了。
  一跨进办公室,他就问秘书:“书呢?”
  秘书朝墙角指了指。
  他走过去,拿起一本看了看封面,瞪大了眼睛——他的名字上,圈着一个重重的黑框。
  众所周知,作者的名字上圈着黑框,就表明这个人刚刚去世。从这个意义上讲,一个名字钻进了黑框中,就是走进了一扇死亡之门。
  他把书一摔,吼起来:“这是谁干的!”
  秘书小心地说:“你打电话问问出版社吧……”
  他抓起电话,气呼呼地拨过去,停机。再拨,还是停机。
  秘书站在一旁,小声问:“老师,你在给谁打电话呢?”
  作家说:“出版社啊。”
  秘书说:“你拨的是……张编辑的手机号啊。”
  他下意识地打给了一个死人!
  他使劲一拍脑门子,赶紧挂机,又拨出版社编辑部电话。
  没人接。这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去参加张编辑的丧事了。
  他想了想,拨通了出版社的总机:“请转印务科。”
  电话很快转了过去,有人接了。
  “《已故》的样书是你们送来的吗?我是作者!”
“是我们送的,有什么问题吗?”忽然,对方意识到了什么:“您……是作者?”
  “我是作者!我问你,是谁在我的名字上圈上黑框的?”
  “噢,这部书的责任编辑去世了,收尾工作没有专人管……领导曾经指示我们,还没有印刷的新书上,只要有他的名字,一定要圈上黑框,其中就有你这部书……能不能是因为忙乱,他们套错了名字?”
  “不管损失多大,你们必须马上勒令他们停止印刷!否则,我要告你们!”
  “好的,我们现在就联系印刷厂。抱歉抱歉!”
  
  
  这天半夜,作家很晚才睡着。
  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终于不再翻来覆去,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异族女人,她在黑暗中一直静静地微笑着。
  白色衣柜的门,在黑暗中静静地关着,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它竟始一直挺着,纹丝不动。
  书架上那些书,在黑暗中静静地挤靠在一起,其中有一个作者名字上圈着黑框。只有这本书,似乎左右扭了一下。
  电脑桌上的那只移动惯了的鼠标,静静地趴着,如同一只老鼠,在黑暗中看到了什么,猫着腰,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画上的女人,衣柜门,书,鼠标——它们都没有什么大动作。
  床上的人却突然坐了起来。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被人卡住了脖子,刚刚挣脱。过了很长时间,他转身下了床,把电脑打开了。
  大家都睡了。
  只有米嘉还在线。
  他点开她的对话框,开始啪啦啪啦打字。
  他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梦见了那个殡仪馆……
  对方没反应。
  他说:天色很暗,我随着一行戴白花的人,慢慢走到张编辑的遗体前,鞠躬告别。四周响着哀乐,哭声震天……
  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弯下腰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遗体不是张编辑!……你猜是谁?
  对方没反应。
  他说:正是我自己。那个我平展展地躺在告别厅中央,嘴和脸一样白,没有一丝血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黑得不像真的,似乎染了墨汁……
  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朝他挤挤眼睛,笑了一下。他的眼皮跳了跳,竟然慢慢睁开了,那里面,塞满了血淋淋的棉花。他也挤了挤眼睛,朝我笑了一下……
  对方没反应。
  他说:醒过来,我越想越害怕……
  此时,他的口气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寻找母亲依靠。
  估计米嘉根本不在电脑前。或者,她已经睡了,忘了关机。
  终于,作家不再自说自话。他呆呆坐了一会儿,转头四下看了看。
  他看到了电视机。平时,他喜欢躺在卧室的床上,看自己的节目,因此就把电视机搬到卧室来了。
  电视机正襟危坐,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和他木木面对。
  每个周末的午夜,那里面就会显现出他的影象。
  电视机正是一个黑框。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2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50:58     标题: 十七:背后

一个留披肩发的女子走夜路,背后有一个歹徒紧紧跟随。
  那个女子左拐右拐,终于进入了一条地下通道。歹徒追下去,加快脚步,跑到了那个女子背后,低声说:“抢劫!”
  那个女子停住了,但是她没有转过脑袋来,只是慢慢撩起了披肩发,竟然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她一直在倒着走!
  她说:“回头,看看你背后!”
  歹徒一惊,转头看去,一个女子紧贴他身后站着,脸朝着相反方向,一头披肩发垂在他的眼前。



新书修改了封面,终于出版了,上市了。
  黑框事件,算不上什么大事,警察不可能立案追查。公司里的同事,也只是最初的几天,跟着骂一骂印刷厂的荒唐,时间长了,就没人再提起它了。
  此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只有作家还时常提起它来,给人的感觉神神道道的。
  这天,米嘉又把作家约到了那家茶馆。
  “《已故》封面的黑框,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呢?”
  “我总觉得,那不是什么人的失误,而是和一个神秘短信有着诡秘的联系……”
  “什么短信?”
  “24天前,我接到过一个短信,说我朝前走322步,就会遇到一个小人,结果走到那一步,我真的看见了一个婴孩,朝我咯咯笑……”
  “肯定有人搞鬼。”
  “我对你说过,我有预感……”
  “你的意思是,短信是顾盼盼给你发的?”
  “就是她。”
  “这么说,阳间的移动公司和阴间的移动公司之间,还有业务联系?”说这话的时候,米嘉满脸揶揄。
  “你记不记顾盼盼死的时候,你说过什么话了?”
  “忘了。”
  “你说——这世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对。”
  “我感觉,现在少了一个鬼,多了一个人……”
  米嘉不说话了。
  她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她只怕被警察抓住把柄,从未怕过鬼。可是,作家最后一句话,却让她有点冷飕飕的。
  现在少了一个鬼,多了一个人……
  她反复琢磨这句话,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恐惧。
  恐惧的感觉是一种“空”,慢慢爬进她的胃,在里面渐渐膨胀,那种“空”越来越巨大……
  
  
这一天,作家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才爬起来,简单吃了点东西,无精打采地来到公司,录节目。
  这一期午夜节目的录制地点,借用了电影厂道具库四楼的一个走廊。
  作家赶到的时候,公司几个人已经把现场布置好。他们刚刚在电影厂门口吃完饭。
  由于楼里光线不好,他们把作家带到附近一家美容院,借了一个地方,化妆师简单给他化了化妆,然后,女编导就让化妆师和两个出力的小伙子先回家了。
  就这样,作家、女编导还有两个男摄像一起回到了道具楼。
  “今天,您讲什么故事啊?”几个人上楼时,甲摄像师问作家。木楼梯,很暗,踩上去“吱吱呀呀”响。
  “一个吊死鬼的故事。” 作家说。
  “今天的故事,最好别那么吓人,这里可不像在我们公司的摄影棚,太阴森了。”女编导说。听得出,她真有些紧张。
  “是新写的吗?”乙摄像师问。
  “你怎么知道?”作家问。
  “上个月,不是有个女学生刚刚被吊死在玄卦村吗?我想一定是这件事给了您灵感。”乙摄像师说。
  说到这里,他的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几个人一起低头看去,女编导尖叫了一声——那是半截苍白的胳膊,露着白骨茬,拖着红血丝,五指弯曲,似乎正在朝前爬。
  乙摄像师愣了一下,弯腰把它捡起来,看了看,说:“嘿嘿,假的。”
  甲摄像师说:“这是电影道具,带上吧,说不定我们拍节目的时候用得上。”
  作家突然说:“扔掉!”
  他的声音很大,把乙摄像师吓得哆嗦了一下,赶忙把它扔在了地上。
  作家走过去,又把它捡起来,从楼梯窗子扔了出去。它似乎不是塑料的,摸上去很有肉感。而且,它不太轻不太重,和真胳膊差不多。
  甲摄像师说:“这里是道具楼,我们说不定会碰到什么东西。一只胳膊还不算吓人,要是哪里冒出一颗脑袋,那才叫恐怖。”
  这幢楼是日本鬼子修建的,房子举架很高,像庙堂。
  电影厂很长时间没拍电影了,道具楼更是很少有人来,散发着一股霉味。到了晚上,两个保管员下班之后,更是死寂无声。
  四楼到了。
  走廊很深,很长。高高的棚顶上,只有一盏灯还亮着,其它的灯都坏了。
  走廊正中央,有一张深棕色沙发,样子很孤独——作家就坐在那里讲故事。
  两盏白不呲咧的大灯,对准了它。
  朝后面看去,走廊深处黑糊糊的,像一条不见底的隧道。
  两台摄像机,一个正机位,一个侧机位,已经摆放好。麦克风伸过去,高高地架在沙发上方。
  作家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拿出文稿熟悉了一遍,然后说:“可以开始了。”
  调好镜头之后,正机位摄像师朝他做了个“OK”的手势。
  女编导站在摄像机后面,静静地看。
  作家对着正机位,低低地讲道:“有一个女孩,在西京读大学。她很内向,从来不喜欢跟人交际,在路上,即使见了熟人,也很少打招呼,总是低头走过。这天晚上,一群老乡在宿舍里聚会,她却要出去。而且,她好像变了一个人,殷勤地向每一个人告别、再见……”
  背后“嘭”的一声。作家猛地转头看了看,一片黑暗。估计是哪里的墙皮掉了一块。
  女编导问:“老师,怎么了?”
  作家说:“哦,没事儿,继续。”
  侧机位摄像师无声地抬起手,朝作家做了个“OK”的手势。作家把脸转向他,继续讲:“她离开时,大家见她举止异常,过于兴奋,都以为她谈恋爱了,肯定是出去约会的。没想到,那天晚上,这个女孩出去就被人害死了,再也没回来……”
  背后又“嘭”的一声。
  作家再次转过头去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女编导又问:“老师,到底怎么了?”
  作家说:“你们没听见有声音吗?”
  女编导看了看两个摄像师,紧张地问:“你们听见了吗?”
  甲摄像师看了看乙摄像师,说:“我没听见。”
  乙摄像师说:“我也没听见。”
  女编导说:“老师,要不我们现在就收工吧,明天多带几个人来。我怎么总感觉今天晚上很不对头……”
  甲摄像师笑了,说:“我们是自己吓自己。我觉得,老师回头观望的镜头,包括我们的对话,都不用剪掉,这样更真实,更恐怖。”
  作家使劲摇了摇脑袋,说:“最近,我的状态不太好,可能是幻觉。再来。”
  接着,他继续讲道:“这个女孩是被人吊死的,在树上吊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才被路人发现。这时候,她的身子似乎被平时长了一倍。尽管没有风,她的尸体也缓缓地转来转去,一会儿朝着西南,一会儿朝着东北……”
  停了半晌,他直了直腰身,说:“后来,同学们谈起这个女孩,其中有一个人说,她的名字就不吉利,透露出了有一天她将死于绳套的结局……”
  讲到这里,他突然问:“你们猜猜,这个女孩叫什么?”
  从女编导的位置看,作家似乎在对着镜头问,又似乎是在对着她问。在黑暗的背景中,作家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突然,她看到,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紧紧贴着沙发,从作家背后慢慢升起来。那是一个女人的脑袋,长长的黑发垂在脸上,看不到五官,但是隐约能看到黑红的血迹。脖子上套着一根丧气的绳子,长长地垂着。她没有任何举动,也没有任何语言,就那样慢慢升起来,升起来……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3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52:14

女编导一声惊叫,软绵绵地摔在了地上。
  两个摄像师在镜头中也看到了这个女人,他们几乎同时抬起头来,不知道哪个惊叫了一声:“后面!”然后,两个人都丢了机器,一前一后朝楼梯冲过去。
  作家瞪大双眼,慢慢转过头去……
  这个女人贴在背后,直撅撅地站立。她慢慢弯下腰来,似乎在他脖颈上发现了什么东西,慢慢伸过手来,似乎要捏起他脖颈上的一根长发……
  作家像被锥子扎了一样,一步跳开,盯着她满脸的黑发,慢慢后退,终于摸到了楼梯扶手,一转身,也朝楼下狂奔而去。
  他跌跌撞撞跑下道具楼,刚刚看到门卫室的灯光,脚底却哧溜一下,摔倒在地。他眯眼一看,那是刚刚扔下来的半截胳膊,它五指朝着他,似乎正在爬过来……
  
  
  他跑到电影厂门口的时候,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门卫室里,有一个值班保安,他走出来问:“怎么了?”
  作家:“道具楼里闹鬼了!”
  保安:“刚才跑出去的两个人,是你们一起的?”
  作家:“应该是吧。”
  保安:“走,我跟你看看去。”
  作家:“别去!”
  保安:“你要是害怕,我就自己去吧。”
  说完,他真的一个人去了。道具楼的楼门黑洞洞的,像一只眼珠,躲开保安的身体,朝作家直直地望过来。
  作家拿出电话,拨通了米嘉。
  “米嘉,我们见鬼了!”
  “怎么回事!”
  “录节目的时候,顾盼盼出现了!”
  “你确定是她?”
  “绝不会错!”
  “其他人呢?”
  “两个摄像师跑了,编导昏迷在道具楼里……”
  “你在哪?”
  “我在电影厂门口。”
“我马上带人来。”
  十几分钟之后,那个保安把女编导扶了下来。女编导已经苏醒,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白,一下下干呕。
  这时,米嘉也带着三个员工赶到了。
  她安慰了女编导几句,然后,派一个员工把她送回家去。
  剩下四个人,由保安带路,一起走进道具楼。
  爬楼的时候,作家问那个保安:“刚才你上来,看到什么了?”
  保安说:“只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女的。”
  作家想了想,又问:“你看没看沙发后?”
  保安说:“没有。”
  上到四楼,几个人都停在了楼梯口。
  棚顶上,那盏孤灯依然亮着,好像更昏暗了。
  黑糊糊的走廊,空无一人。
  那张沙发静静地坐在走廊正中,面无表情。
  米嘉看了看作家,作家看了看保安。
  保安就大步走过去了,他到沙发后看了看,转过头说:“空的。”
  其他的人这才走过去。
  米嘉查看了一下摄像机,对作家说:“它们还在录着。”
  
  
  把摄像机弄回公司,已经午夜了。
  忙活完,已经午夜了。
  两个员工离开之后,作家没有回家的意思,在米嘉的办公室坐下来。
  他说:“我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米嘉一下下玩弄ZIPPO打火机,没说话。
  他说:“节目录了那么长时间,我一直不知道,她就贴在我的背上……”
  米嘉继续玩弄那只打火机,还是没说话。
  他说:“她一定还会追到我们的摄影棚来……”
  米嘉收起打火机,突然说:“走。”
  作家愣了愣:“去哪儿?”
  米嘉说:“摄影棚。”
  作家问:“干什么?”
  米嘉说:“那两台摄像机一直没关,它们录下了现场的一切。我们去看看,你们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几个人逃出道具楼之后,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接下来有什么举动?最后她去了哪里?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3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53:01

作家的双眼里渗出惊恐的光,说:“明天吧!等大家都来上班了,一起看……”
  米嘉白了他一眼,说:“鬼怕恶人。就你这样子,她不找你就怪了!”
  米嘉在前,作家在后,两个人一起走进了摄影棚。
  为了隔音,摄影棚封闭得严严实实,显得更狭小,空气闷闷的。
  米嘉抽出录象带,开始播放——
  一条黑糊糊的走廊,显现出作家的脸。他声调低沉,开始讲述。在播讲的过程中,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回过两次头。
  最后,他问观众:“你们猜猜,这个女孩叫什么?”
  ——实际上,作家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应该叫什么。编导是这样设计的,把这个恐怖的悬念留到结尾,他低低地说出一个名,也许就是“顾盼盼”三个字,故意让观众听不清。接着,他会说:“没听清吧?那就算了,要是你听清了,会更加害怕……”这样,在观众的心里,就永远留下了一个黑暗的死角。
  这时候,那个女子从沙发后慢慢升起来……
  看到这里,作家惊惶地瞅了瞅米嘉,米嘉死死盯着屏幕。
  电视中的作家一下就跳起来,仓皇奔逃。
  接着,画面中就剩下了黑糊糊的走廊,孤独的沙发,还有那个女子……
  道具楼里一片死寂。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画面好像定格了。
  就这样过了好久,她终于离开了沙发,迎着米嘉和作家的眼睛,慢慢走过来。她穿着一身白纱衣服,轻飘飘的,毫无质感。
  最后,她停到了镜头前,撩起面部的长发,露出一张血淋淋的脸。她把这张血淋淋的脸伸过来,伸过来,占据了全部的屏幕,嘶哑地说了一句什么……
  作家打了个冷战,他太紧张了,根本没听清。
  米嘉也没听清,她把带子倒了回去。
  那个女人又一次走过来,停到了镜头前。这次,作家和米嘉都听清了,她用古怪的男声说:“不要提我的名字……”
  接着,她缓缓地转过身,绕过沙发,僵直地朝走廊深处走去,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3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55:04     标题:  十八:群

一个人离开家乡T城,在国外求学。
  异国他乡,很寂寞。漫漫长夜,他进入T城聊天室,找人聊天。总共有几十人,大家聊得热火朝天,天快亮的时候才互相告别,纷纷下线。
  次日,他听说,昨夜T城发生7.8级地震,几乎全城覆没。


作家在吉利街的房子,居住面积100平方米。
  他一个人住,很空旷,望出去就是飘渺的云天。这是24楼。
  假离婚的时候,这套房子也划到了前妻名下,现在,他仅仅是免费居住,什么时候,前妻要房子,他马上就得搬出去。
  顾盼盼“咬”了他一口,让他深深领教了互联网的善恶双重品格。他戒了几天网,很快就又沉溺其中了。
  他有一个高级QQ群,最多可容纳200人,都是他的崇拜者。他们自称“冬瓜丝”。
  似乎只有泡在这里,他才能暂时忘记现实的恐惧——如同一只蜘蛛,离了网,他就不知道怎么爬了。
  在道具楼受到惊吓之后,他三四天没有去公司。
  这一天,他继续缩在家中,把窗帘拉严,在QQ群里聊天。
  QQ是一扇门,走进去,会认识许多虚无缥缈的人。
  下午,加入了一个新人,名字竟然叫目分目分!
  这个怪里怪气的名字,作家太熟悉了。那个神秘短信,就是此人发来的!
  进入这个QQ群,可以直接与偶像对话,这对于普通观众来说,是一件激动的事。目分目分不一样,并不抢着说话,名字默默挂在那里,似乎永远只是一个看客。
作家查看了这个人的资料,真实姓名:空。年龄:空。性别:空。国家、地区、城市:空。联系电话:空。电子邮件:空。
  作家说:目分目分好。你是新来的?
  目分目分没反应。
  QQ群对话框的面积有限,有十个人同时说话,就像刷屏一样乱了。目分目分很可能没看到作家的话,他正要再问,对方突然说了一句:老师,天快黑了。
  是的,天快黑了,房间里已经有些暗淡。
  作家又问:目分目分,你是不是给我发过短信?
  过了半晌,对方又说道:天黑了,就找不到蜡烛,找不到蜡烛,就没有光亮,没有光亮,就找不到蜡烛……
  在黑漆漆的夜里,这些话显得更加古怪。
  作家继续问:目分目分,你看不到我的话吗!
  又过了半晌,对方继续说:老师,你该回家了,真的,该回家了……
  作家傻傻地盯着这个名字,不再说话。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4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55:50

夜里,作家失眠了。
  大约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又不甘心地爬起来,打开电脑,重新进入QQ群。
  QQ群里一片死寂,大家都撤了。
  只有目分目分在线,静静地悬挂在那里,一言不发。
  作家点开聊天记录,想重新看看目分目分说过的那些话。可是,他浏览一番之后,瞪大了双眼。
  下面是部分对话:
  
  ……
  胆小鬼:你们相信这世上有鬼存在吗?
  查令十字街:我只相信你的存在。
  作家:目分目分好。你是新来的?
  三根胡:我不怕鬼,只怕人。
  您的奴仆: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怀疑更接近真理。
  烦躁的秋千:我是最接近真理的,呵呵。
  作家:你是不是给我发过短信?
  澳洲解放军:你们敢说,这个QQ群里都是人吗?
  人:我自己在家,别吓我啊。
  作家:目分目分,你看不到我的话吗?
  永远的婴儿:我觉得这里只有一个名字最不像人。
  张古代:我知道是谁——“人”。
  ……
  
  每个人说的话都存在,只是没有目分目分的!
  作家想了想,点了目分目分的小窗,请求视频。
  对方竟然接受了请求。
  作家的心“嘭嘭嘭”地狂跳起来。
  画面连接有点慢……
  作家双眼紧紧盯着屏幕,连眨都不敢眨。现在,他终于要看到这个目分目分的真面目了……
  视频这扇门慢慢打开了,对方的影像一下就显现出来——她是死去的顾盼盼!
  作家在道具楼录节目时,有这样一段台词——女孩在树上吊了一夜,身子似乎被平时长了一倍。尽管没有风,她的尸体也缓缓地转来转去,一会儿朝着西南,一会儿朝在东北……
  目分目分不就是被抻长一倍的“盼盼”吗!
  画面上方,垂下一个粗粗的绳子,套在顾盼盼的脖子上。顾盼盼并不看镜头,只是慢慢解开,再套上,解开,再套上,解开,再套上……
  作家一下就把电脑电源拨了。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4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57:55     标题: 十九:现身

中午,我坐在医院里,等眼科医生上班。
  走廊空空荡荡,除了我,没有一个患者。
  走廊尽头是一扇门,门上是玻璃,望过去,还是一条走廊,有医生和患者来来往往,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我站起来,走到那扇门前,忽然发现——门上根本不是玻璃,而是镜子!
  我转过身来,望着空空荡荡的走廊,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医生说:你的眼病已经不可救药了。


太阳在地球下转过去,再没有升上来。
  早晨,天阴得很圆满。
  作家在家里接到了米嘉的电话:
  “晚上8点,公司在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你准备一下发言。”
  “你发言吧,我做陪衬。”
  “你是主角呀。”
  “我精神恍惚,担心说不好。”
  “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夜里,我在QQ 群里遇到一个人,言语古怪。后来,我请求和她视频,你猜我看到谁了?”
  “谁?”
  “顾盼盼!”
  “又是披头散发,满脸是血?上次,出现在道具楼里的那个女子,从始至终没露脸,她到底是谁,现在还不能确定。”
  “这次我看到她的脸了,是她,肯定是她!”
  “好了,先不说这件事了。晚上,你自己开车来,还是我派人去接你?”
  “我一定得去?”
“一定得去。”
  “……接我吧。”
  
  晚上,作家来到西京大学的时候,有三个学生在门口接应。一个男生,个子很高。两个女生,都穿着鲜艳的迎宾装。
  高个男生跑过来,说:“老师好。”
  作家打量了他一眼,问:“上次我来,是不是你接我的?”
  高个男生说:“不是。”
  作家说:“可是,我感觉你很面熟。”
  高个男生说:“您忘了,我去公司找您签过名。我还等了您一下午呢。”
  作家说:“瞧我这记性。”
  高个男生憨憨地笑着,说:“这就是名人和普通人的区别——您见过太多的人,不可能一一记住对方;但是所有见过您的人,都会牢牢记着您。”
  作家笑了笑,说:“一个总是在明处的人,最危险了。”
  他走进T型教室时,学生们一起鼓起掌来。和上次一样,T型教室里坐了一大半人,大家都聚在前面,后面的座位空着。
  他坐在了讲台上。
  他的目光,越过一张张学生的脸,一直朝后面张望。上一次见面会,顾盼盼曾经坐在最远最偏的那个座位上——现在它空着。米嘉来了,她坐在第一排。伏食坐在她左边,那个高个男生坐在她右边。
  女编导没来,那次在道具楼受到惊吓之后,她一直在家病休。
  主持人是个女学生。她穿着白色羽毛晚礼服,梳着芭蕾舞女发型,化着清凉的水果妆,很漂亮。
  她拿着麦克风,朗朗地说:“上一次,老师在这里讲述了他的苦难经历。今天,我们请老师讲一讲他亲身经历的恐怖事件,好不好?”
  学生们齐声喊叫起来:“好!”
  作家收回视线,微微笑了一下,就慢慢讲起来。
  他讲起了那幢阴森的道具楼,讲起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讲起了录像带中那张血淋淋的脸……
  现场鸦雀无声。
  学生们都瞪大了双眼,生怕漏掉一个字。他们不能判定,这是假的,还是真的。
  讲完之后,作家总结道:“虽然我一直在创作恐怖故事,但是我希望生活中所有的恐怖都是故事。不过,人生不是由我们自己编排的,不排除哪一天噩梦突然成真。因此,在现实中,每个人都应该接受一些抗恐怖心理素质训练。比如现在,我们不能说,决不会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我背后慢慢升起来……”
  主持人害怕地朝旁边跳了一步。
  有个人突然笑出来,在安静的现场显得很突兀。
  主持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索性夸张地说:“老师,您自己主持得了,我还是下台去依靠群众吧。”
然后,她吐了吐舌头,真的走下台,坐在了米嘉右边的空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米嘉两旁的座位都空了。
  作家笑了笑,继续说:“其实,恐惧也是好事,它让人有所收敛,有所避讳,有所思考,有所敬畏……”
  突然,他缄口了。
  大家都静静望着他,等待下文。
  没有下文了,作家好像一下就变成了一尊泥塑。
  他的视线钉在了最远最偏的那个座位上。
  顾盼盼出现了。她穿着红T恤,在那个座位上静静地望着他,双眼充满爱意。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4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19:59:08     标题: 二十:蓝色上衣

我穿着一件蓝色上衣,出了门。
  本来这没什么,想不到,满世界的人都穿上了清一色红色上衣!我望着他们愣住了,他们望着我也愣住了……
  顿时,剑拔弩张。


那只被剁掉的手,五指抓地,执著地朝作家爬过来了。
  经过一连串的打击,作家就像霜打的茄子,越来越蔫。
  这一天,他得到消息,“午夜节目”在西京电视台的收视率上升到了第二,仅次于一档娱乐节目。
  他的心里刚有些亮色,又收到了那个无号码显示的短信:
  
  作家:
  我是目分目分。
  你朝前走575步,朝左转,再走180步,路旁将出现一幢楼房,四层,有一个穿蓝色上衣的男子。这个人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恶魔,却是你命运里的贵人。你要爬上去,和他握握手,这样就逢凶化吉了。
  如果你不这样做,厄运将变本加厉,后果不堪设想。
  
  接到上个短信是3月28日——路边,莫名其妙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婴孩,一个大声哭着,一个朝作家咯咯笑……
  一个月过去,作家又接到通知:贵人来了。
  所谓贵人,不一定是能让你升官的领导人,也不一定是能让你发财的合作者。在现实中,这个人和你很可能一辈子都不认识,或者你和他(她)仅仅是在嘈杂的火车站擦肩而过。这个人很可能混得还不如你,甚至是街头的一个乞丐……但是,他的存在,却必然地影响着你的命运。这种影响属于另一个层面的逻辑,如同土生木,木生火,火生金,金生水,水生土。
  现在,作家太需要一个贵人冲冲晦气了。
  这时候,他刚刚走出公司办公楼,朝远处看,尘世人来人往,挡着他的视线,看不到什么蓝色上衣。
  路旁的人行道上,蹲着一条野狗,没有下雨,它的全身却湿淋淋的,也许刚从哪个下水道里爬出来。
  它怪模怪样地看着作家。
  作家的脸上呈现出厌恶的神色,捡起一个水泥碎块,朝它掷了过去。它只是歪了歪脑袋,继续看着他。
  作家不再搭理它,慢慢朝前迈步了。1步,2步,3步……
  575步。
  左转,180步。
  他走到了西京传染病医院。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5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01:22

医院门口,堵了很多人,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医院内正乱成一团,很多医生和护士陆续跑出来。
  一幢灰色的楼,四层一扇窗子,里面有一个穿蓝色上衣的男子,他一只脚蹬在窗台上,双手拼命地扳窗上的铁栏杆,扳不动就用脑袋撞,满脸淌着血。他一声声狂叫着,像一只铁笼子里的困兽。
  作家旁边站着一个方脸护士,他和她搭上了话。
  通过这个护士,作家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患者姓蒋,是一个房产公司的业务员。
  昨天夜里,他突然发起烧来。
  妻子以为是流行感冒,只是给他吃了点药,并没有太在意。
  睡着之后,半夜时,妻子感觉丈夫爬到了她身上,在她的嘴上嗅来嗅去。她很困,以为他想要,就翻了个身,没理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一次爬上来,一口就咬住了妻子的乳房,死死不松口。
  她疼得拼命推开他,跳下床去。
  打开灯,她看见自己的乳房都出血了,就大声质问丈夫想干什么。
  丈夫愣了愣,半晌才说:他做噩梦了。
  早上起来,妻子发现丈夫的神态十分异常——他坐在餐桌前,总是回避看她的眼睛。他的两只手像不知道朝哪里放似的,一会儿摸摸自己的下巴,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膝盖……
  她捧起他的脸,继续问他怎么了。
  丈夫还是不看她,推开她的手,深深低下头,把双手伸进头发里,使劲抓挠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看样子十分痛苦……
  她害怕了,急忙打了急救电话。
  于是,蒋某被送进了西京传染病医院。
  ——几个月前,天正冷。一天晚上,蒋某和几个同事逮到一条野狗,牵回公司,打算吃掉它,增加点热量。在杀狗的时候,蒋某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当时没在意,只是贴了一块创可贴。没想到,他染上了狂犬病毒……
  今天下午,蒋某彻底癫狂了。
  他挣脱了两个医生,逃出病房,冲进了医院行政楼的一间办公室。
  当时,那个办公室有两个男医生和一个女护士,他抓住那个女护士,一口咬住了她的胳膊。
  女护士惨叫着,拼命挣扎。
  一个男医生已经逃出去了。另一个男医生犹豫了一下,冲上来,从背后抱住了蒋某,爆发全身之力,把他抡开了。
  女护士乘机夺路而逃——不过,她的一块肉已经被蒋某咬下来。
  男医生见女护士跑了,猛地放开蒋某,转身冲出门去,并迅速关上了铁门,把蒋某锁在了里面……
  大家刚刚松口气,没想到,由于发病力气骤然大增的蒋某,竟然用双手掰开上了锁的铁门,嚎叫着冲了出来!
  丧失理智的蒋某,此时完全变成了一个吸血鬼,嘴巴血淋淋的,见人就扑就抓就咬。
整个大楼里的医护人员纷纷逃下楼去。
  行政办公楼四层有一个医生,正准备逃离,却看到蒋某已经从空荡荡的走廊里冲过来了,他急忙把脑袋缩回了门里。
  庆幸的是,蒋某并没有看到他,直接冲进了旁边的财务室。
  这个医生急中生智,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想迅速锁上门,把蒋某关在里面。财务室是防盗窗防盗门,固若金汤。
  不知道是因为财务室没人,还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蒋某猛地回过头,一双血红的眼睛“刷”地射过来。
  这个医生刚刚停在财务室门口,和蒋某四目相对,他的手脚立刻不听使唤了。在他哆嗦着关上那扇防盗门时,蒋某似乎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嚎叫一声就扑了过来……
  如果蒋某的手从门缝伸出来,防盗门就关不上了。
  只差一寸。
  “哐当”一声,医生成功了。
  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楼。
  这个狂犬病患者终于被禁锢在了牢笼中。
  他更加狂躁了,踢翻了桌椅,扳倒了柜子,砸碎了窗户玻璃,用脚一下下踹门,用头一下下撞墙。最后,他冲到窗前,拼命推拉铁栏杆……
  医生、护士、患者、家属都跑了出来。
  医院里已经空了,只剩下一个狂犬病患者。
  110巡警赶到之后,封锁了整个门诊楼,拉起警戒线,防止蒋某万一冲出来伤人。增援的消防兵也来了,他们全副武装,都穿着防化服。
  由于蒋某太危险,院方和警方都不敢轻易上去。
  所有人都在密切注视着四楼这个窗口。  
  暮色中,那扇窗口黑糊糊的,显现出蒋某苍白的脸。他一声声嚎叫着。
  后来,他筋疲力尽了,坐在了窗台上,两只脚伸到铁栏杆外面来,血淋淋的双眼盯着楼下观望的人群,继续嚎叫,已经哑得快发不出声来……
  他被同类遗弃了。
  大家只能等待他从狂躁期进入衰竭期,然后死去。
  ——看了一阵子,作家离开了。
  他的脸色十分黯淡。
  他肯定没有勇气越过警戒线,走进那幢空荡荡的行政办公楼,爬上四层,迈入牢笼中,去握那个狂犬病人的手。
  即使,这个举动真能够改变他命中的劫数。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5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01:57

一个穿蓝色上衣的女人,匆匆迎面走过来。
  她的脸色十分憔悴,头发也乱蓬蓬的。
  她大声问作家:“你是不是刚从传染病医院那边过来?”
  作家说:“是的。”
  她急切地问:“那个患者怎么样了?”
  作家说:“还在四层锁着。你是他什么人?”
  她说:“我是他妻子!”
  作家盯着她的眼睛,一下就不敢动了。
  她没有理会,快步朝传染病医院跑过去。
  从背面看,她奔跑的姿势有些异常。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5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08:37     标题: 二十一:吸血鬼

我这样描写一个美人:
  红红的面庞,黑黑的眼睛,雪白的牙齿,长长的指甲……
  次日,打开电脑,文字竟然重新组合了:
  雪白的面庞,红红的眼睛,长长的牙齿,黑黑的指甲……



这天晚上,米嘉在家里上网。
  MSN上,作家在线。
  米嘉:你有顾盼盼的照片吗?
  作家:什么事?
  米嘉:我想看一眼,她长什么样。
  作家:没有。
  米嘉:一张也没有吗?
  作家:我不想再见到她,都删了。
  米嘉:你找找。
  过了好半天,作家突然发来一句话:奇怪!
  米嘉:怎么了?
  作家:我在电脑上搜索“盼盼”这个名字,竟然跳出了一张照片,它藏在几十层深的一个文件包里!
  米嘉:你传给我。
  作家就把照片传了过来。
  米嘉接收之后,打开,照片竟然十分巨大,米嘉只看到了头发。她朝上移动画面,一只眼睛占据了整个屏幕。再移动,是鼻子……
  她把照片缩小数倍,才得以看到全貌。
  她仔细打量这张脸——白白嫩嫩的皮肤,单凤眼,小嘴巴……
  作家:怎么了?
  米嘉:这个人太面熟了!
  作家:她到公司找我的时候,你俩可能遇见过。
  米嘉:不是。
  作家:我用她的照片做过手机屏幕,你是不是在我的手机上见过她?
  米嘉:不是。
  作家:那是怎么回事?
  米嘉:是一个梦……
  作家:梦?
  米嘉: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小镇上,遇到一个年轻女子,她对我说: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是她!就是她!
  作家:你做这个梦的时候,顾盼盼……死了吗?
  米嘉:没有。
  作家:那就更诡异了……
  米嘉:好了,不说这件事了。你现在在哪儿?
  作家:公司。
  米嘉:怎么还没回家?
  作家:我在查阅有关狂犬病的信息。刚才,我在Google上搜索“狂犬病”三个字,吓了一跳,出来3240000个网页,看得我骨头都冷。
  米嘉:我刚看到报纸,昨天传染病医院出事了,有个狂犬病患者见人就咬,医护人员都跑光了。
  作家:当时我就在现场!
  米嘉:你没事吧?
  作家:我赶到的时候,那个患者已经被控制住了。
  米嘉:这种病太吓人了!我觉得,你应该创作一部这种题材的恐怖小说,马上在午夜节目推出来。
  作家:我正准备动笔!
  米嘉:有构思了吗?越快越好。
  作家: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米嘉:什么猜想?
  作家:也许顾盼盼是遭遇了一个吸血鬼……
  米嘉:吸血鬼?
  作家:我刚才看到一篇文章,上面说,科学家研究过,所谓吸血鬼,不过是一种误解和讹传,原形其实就是狂犬病患者和卟啉症患者……
  米嘉:卟啉症是什么?我只对狂犬病了解一点。
  作家:我复制网页上的一些描述,贴给你——
  
  狂犬病患者力大惊人,性欲异常旺盛,畏光,怕水,面部痉挛,疯狂咬人,这些特征都和吸血鬼十分相似。还有,被吸血鬼吸了血的人,也可能成为吸血鬼,再去吸别人的血;被狂犬病患者咬的人,也一定会变成狂犬病患者,再去咬其他人……
  
  严重的卟啉症患者,特征更像吸血鬼。第一,嗜饮鲜血;第二,不能见光,只能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第三,贫血,面容器官腐蚀;第四,由于毒素腐蚀嘴唇和牙龈,露出狼一样尖利的牙齿;第五,经常出现种种怪异的举止……”
  
  米嘉:天!
  作家:因此,顾盼盼很可能不是被你雇的那个杀手害死的,她是遭遇了一个狂犬病患者……
  就在这时,作家掉线了。
  作家接下来的半句话应该是:或者是一个卟啉症患者。
  可是,两个人的对话突然中断了,白晃晃的MSN对话框里,只留下了前半句:她是遭遇了一个狂犬病患者……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5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09:36

第一部已经结束了,不知道大家觉得怎么样?我是感觉一开始很一般,我差点没继续看下去。不过看到现在已经觉得越来越精彩了。也越来越吸引人了。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11:37     标题: 第二部 一:错误的人

第二部

宾馆。
  女孩甲坐在床上看电视。
  女孩乙在洗澡。洗完之后,她突然惊叫着跑出来:“见鬼了!我照镜子,镜子里没有人!”
  甲不信,说:“一定是里面的雾气太大了。我去看看。”
  说完,她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她在里面说:“你怎么说这镜子照不出人呢?你进来看,它不是把我照出来了吗?”
  乙走进去,愣住了——卫生间里空空如也,根本不见甲的影子!猛地转过头,却看见她正在镜子里朝她笑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6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12:58     标题: 一:错误的人

太阳掉了。
  白天是城市的上半身,黑夜是城市的下半身。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西京呈现出一望无际的斑斓。
  黑暗包裹着斑斓,斑斓藏匿着黑暗。
  随便指出一个角落,那里就可能藏着故事,或有头有尾的,或无头无尾的,或有尾无头的,或有头无尾的。
  很少的人,在幸运的地点,幸运的时间,遇到了一个幸运的人,一夜飞黄腾达。
  众多的人,在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一个错误的人,从此交上厄运。
  顾盼盼就属于后者。
  这天晚上,她本来打算坐两站公交车,到一家美容院去,激光除痣。
  她的脖子上有一颗黄豆大的痣。算卦的曾经说过,这颗痣很不吉利。她并不太相信,只是觉得它难看。前不久,她到那家美容院咨询,人家告诉她,费用需要几百元。那段日子,她手头有些紧张,就放弃了。
  今天,家里寄来了一笔钱,她高兴极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颗痣除掉。
  人人都爱美,尤其是正在恋爱的女孩。
  顾盼盼恋爱了。
  她的男朋友撒尔幸也在西京大学读书,比她高一级,两个人是在学校内部网站上认识的,一见倾心,坠入爱河。不过,顾盼盼在他面前,从来都穿着高领衫。
  顾盼盼暗暗憧憬,这一周,她不见他,等皮肤恢复之后,她要穿上低领衫,配上那条一直没机会戴的玛瑙项链,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惊喜。
  她来自江苏北部一个小城,性格也像小城一样文静。这天晚上,她却蹦蹦跳跳,边走边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正像作家讲的那个恐怖故事一样,离开之前,她向每一个人告别、再见……
  寝室的一个姐姐说:“大家有没有感觉到,咱家小蕊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今天是三八妇女节,估计,今夜她要跟她的帅哥私奔了!”——小蕊是顾盼盼的乳名。
  顾盼盼冲她做了个鬼脸,轻盈地跑了出去。
  在楼道里,顾盼盼碰到一个自习回来的女生,她和她是老乡,顾盼盼远远地说:“我要外出了,再见啊!”
  那个老乡问:“一个人出去呀?”
  她笑了笑,说:“你要陪我吗?嘻嘻,今天不行。拜拜拜拜。”
  她不想让同学们知道自己除痣这件事,反正美容院很近,她决定一个人去,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情办了。
  她下了楼,在甬道上又遇见一个认识的男生,他戴着大眼镜,比顾盼盼还内向。平时,两个人见了,肯定是低着头擦肩而过。今天不一样,顾盼盼热情洋溢地朝他摆了摆手,说:“嗨,再见啊!”
  弄得那个男生愣愣的。
  如果顾盼盼不和寝室的姐妹们告别;如果她在楼道里,甬道上,和那个女生或者那个男生,多说几句话;如果,她走的不是学校北门而是南门……都不会在错误的时间,达到那个错误的地点,遇到那个错误的人。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6 编辑 ]
作者: 如果我是假的    时间: 2007-1-4 20:13:17

这个不顶不行了..早就听说"门"是经典之作..但一直还没看过呢..

先回了再慢慢看..火暴前来支持偶亲耐地Vilo...........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14:08

她出了北门,正准备去附近的公共汽车站,却看到一个女生站在路边打车。
  这个女生和顾盼盼不在同一个班,也不在同一个系。不过,刚入学的时候,两个人就相识了,而且成了好朋友,因为她们都是从江苏北部来的,而且同名同姓。
  为了便于叙述,我们称呼这个准备去除痣的顾盼盼乳名:小蕊。
  前几天,小蕊和顾盼盼手挽手逛街时,每人买了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不过,今天顾盼盼没有穿。
  今天,顾盼盼打扮得非常鲜艳:一条雪纺裙,红绿色调印花,下面超短,上面超低。黑丝袜。浅紫眼影,橙色唇彩。隔几米,她的香水味就冲进鼻孔来。
  小蕊走上前,拍了拍顾盼盼的肩,喜眉笑眼地问:“盼盼,你要去哪儿?”
  顾盼盼回过头来,看见是小蕊,笑了:“我出去见一个朋友。你去哪儿?”
  “不告诉你,这是秘密!亲爱的,我走了!”说完,小蕊就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顾盼盼望着小蕊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快步跑上去,拉住了她。
  “小蕊,你跟我一起去吧。”
  小蕊没想到顾盼盼会追上来,连忙说:“我还有事呢。”
  “我带你去见几个朋友,都是画画的艺术家,你会大开眼界。”
  小蕊没有注意到,顾盼盼前面说是见“一个朋友”,现在却改成了“几个朋友”。
  “不行,我真有事!”
  “什么事这么重要呀?”
  “我……”小蕊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来:“我要去美容院,除掉脖子上这颗痣。”
  “哈,我以为多大的事呢!明天我陪你去美容院,今天,你跟我一起玩去。”说着,顾盼盼已经热乎乎地挽起了小蕊的胳膊,她几乎无法挣脱。
  “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好妹妹,谁让你跟我叫一个名呢。”
  就这样,顾盼盼硬是改变了小蕊的原计划,把她带走了。
  坐进出租车之后,顾盼盼“嘭”地把门关上了。
  两个女生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形象大不一样——小蕊只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红色T恤衫,一看就是个普通大学生;而顾盼盼看上去却像一个早熟的交际花……
  这世上的门无处不在,仔细想想,我们走进任何一扇门,都可能产生不同的结果。
  门,有善有恶,还有很多门是中性的,本身不具备善恶的品性,比如这扇出租车的门。不过,它可能把我们带进厄运,也可能把我们带进幸运。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6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15:46

顾盼盼千里迢迢考到西京大学,十分不容易。
  她家住在江苏北部一个叫向阳的小村里,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她算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同龄的孩子纷纷辍学打工,只有她坚持到最后,成了全村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
  火车站是一个城市的大门。
  顾盼盼跨进西京的大门时,内心十分激动,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里扎下根,闯出一个新天地。
  可是,沉重的经济压力,很快让她变得消沉。想读完大学,她必须自己供自己。
  那些日子,她经常到学校附近的一家网吧去,寻找打工机会。
  很快,她认识了一个神秘招聘者,从此被带进了一扇龌龊之门……
  第一次交易,清凌凌的她清凌凌地哭了。
  买主是个挺和气的中年男人,完事后,还要请她去吃饭。她拒绝了,匆匆走掉了。在路上,她一边用湿纸巾擦嘴一边流泪……
  做上这一行之后,她给父母写了一封信,说她找到了一份兼职工作,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让家里再寄一分钱来——她知道,家里没有钱。
  她弟弟由辉比她小1岁,早早不念书了,赖在家里不肯出去打工,还经常惹是生非。
  为了让父母省心,为了让弟弟走上正路,她把他弄到了西京。
  实际上,由辉生下来就过继给了姑姑家当儿子,改姓赵。两家亲戚都在同一个村子里,由辉经常回生身父母家来。
  顾盼盼特别爱这个弟弟,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是自己的亲弟弟。
  也许由于由辉太顽劣,姑姑并不喜欢他。由辉也有自知之明,回家次数越来越少,却整天跟生身父母要钱,然后泡在集镇的网吧里,拽都拽不出来……
  由辉来西京后,她带着弟弟满城奔走,四处联系,终于帮他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
  没想到,弟弟只在那家公司干了两个月,就嫌工作枯燥,辞职了,一直没事干,还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天和那些人鬼混。
  顾盼盼一边帮弟弟继续找工作,一边还得给他交房租,供他吃喝。
  她心里有一个目标:多多赚钱,给弟弟买一辆车,跑运输,那样他就能自己活命了。
  卖的时间长了,她渐渐变得麻木,开始不计上下,甚至不计前后。分类收费。
  在她眼里,只有交易,没有真情。
  直到有一天,她在“午夜论坛”里,遇到伏食。
  这个男人似乎和她一样孤独,于是,两个人迅速投靠在一起,在黑暗的深夜里,用两颗赤裸裸的心,互相取暖。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6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16:53

这一天,顾盼盼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个南方画商约她去,出的价很高。
  她正准备送弟弟去学驾照,这笔钱,就是弟弟学费的五分之一!
  她心动了。
  只是,她觉得对方约见的地点太偏远,有些不安全。
  遇到小蕊之后,她马上想到:最好带着她一起去。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找个托词,让她一个人先回来。
  出租车离开市区,驶向郊外的时候,小蕊有些警觉,问:“盼盼,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顾盼盼说:“玄卦村,那里住着很多画家。以后,你想在艺术上发展,必须得进入这个圈子。”
  小蕊学的是平面设计。
  顾盼盼学的是计算机。
  为了转移小蕊的注意力,顾盼盼把话题引开了:“你为什么要把这颗痣除掉呢?这叫美人痣,我想要还没有呢。”
  一边说,她一边撩开小蕊的衣领,抚摸她的脖子。
  小蕊显然很排斥这种同性间的亲昵,笑着推开了她的手:“痒死了!”
  顾盼盼收回手来,笑嘻嘻地说:“你男朋友摸你,你怎么就不痒呢?重色轻友。”
  小蕊说:“今年我回家,在火车上,遇到一个算卦的老头,他对我说,我一定得除掉这颗痣……”
  “为什么?”
  “他说,脖子上长痣的人,有窒息之灾。”
  “还有人说,脖子上长痣是大福大贵之相呢,别信他。哎,听说你男朋友的父亲是大老板,家里非常有钱?”
  “我不了解他家里的情况。”
  “你的命真好……”
  “我看中了一条玛瑙项链。等我除掉了这颗痣,你陪我去买回来,好不好?我喜欢粗一点的项链。”
  顾盼盼说:“没问题。”
  公路两旁,没完没了的梧桐树,现在它们只有歪七竖八的枝杈,在公路上空合拢,出租车似乎行驶在一条单调的隧道中。
  走了很长时间,司机终于把车速慢下来,说:“这里就是玄卦村了。你们具体去哪里?”
  顾盼盼朝外看了看,远处有灯火闪烁,她说:“您稍等,我问问。”
  她先下了车,站在车后,给那个画商打电话:“喂,我到了。这是什么地方啊,黑咕隆咚的,你别耍我呀。”
  对方说:“偏僻才安全。”
  顾盼盼说:“你在哪儿?”
  对方说:“你看到路边那个尼姑庵了吗?它后面就是玄卦村。你在那里下车,顺着尼姑庵旁边的土道走过来,我在路上接你。”
  顾盼盼说:“好吧。”
  挂了电话,她回到车门前,对小蕊说:“下车吧。”
  小蕊疑惑地问:“到了?”
  顾盼盼说:“有人接我们。”
  然后,她付了车费,让车开走了。
  小蕊说:“一会儿我们怎么回去呀?”
  顾盼盼朝公路两端望了望,几乎没有过往车辆。她安慰小蕊说:“村里有出租车,你放心吧。”
  接着,她拉着小蕊下了公路,顺着尼姑庵旁边的土道朝前走。土道高低不平,顾盼盼一边走一边警觉地四处张望。
  起风了,小蕊有些害怕,抓紧了顾盼盼的手。顾盼盼也抓紧了她的手。
  土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儿。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7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17:40

走着走着,顾盼盼突然停下来,她看到了远处有一片枯草,就对小蕊说:“这两天,我不知道吃了食堂里什么东西,一直拉肚子。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小蕊说:“我不敢。”
  顾盼盼笑着说:“不嫌臭,你就跟我一起去。”
  小蕊推了她一把,说:“你快去快回呀。”
  顾盼盼就朝那片枯草跑过去了。
  自从开始出卖自己的身体之后,顾盼盼多了一层自我保护意识。她越来越感到今天气氛异常,她要躲起来,观察观察情况。
  钻进荒草之后,她就蹲下来,朝土道观望。
  小蕊是个黑影,她不安地走动着,不时地四下看看。终于,她不耐烦了,朝顾盼盼的方向望过来,远远地喊了一声:“亲爱的,你完了没有哇?”
  顾盼盼没回答。她一动不动,严密监视。
  又过了一会儿,土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飞快地朝小蕊走过去。
  他不是从玄卦村走过来的,而是从公路走下来的。这个人步伐敏捷,行动无声,很快就走到了小蕊跟前,猛地抱住她,把她摔倒在地。小蕊似乎喊了一声“盼盼”,就没有声了。
  显然,那个人卡住了小蕊的脖子。
  顾盼盼傻眼了。
  这个人的出现,决非偶然。如果他只是一个行路人,在荒郊野外,碰巧撞见了一个孤身女孩,起了邪念,那么他的动作不会如此果断。
  顾盼盼看得到,小蕊在挣扎。过了几分钟,她终于不再动了。
  顾盼盼忽然想到,小蕊刚才讲过,曾经有一个算卦的老头,说,脖子上长痣的人,有窒息之灾。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7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19:04     标题: 二:杀手

一个人,走进了一扇错误的门,结果犯了杀人大罪。
  死后,他被投入地狱。
  他不服气,争辩。
  神说:“你如果不杀人,就不会如此——谁让你改姓了?”
  他说:“可是,很多人都姓这个姓啊。”
  神叹了一口气:“他们和你的命运不一样。”
  此人原来不姓“赵”。


那个杀手,似乎很冷静。
  小蕊不再挣扎之后,他在她身旁疲惫地坐下来,点着一支烟,一口口猛吸。同时,他的眼睛朝顾盼盼的方向望过来。
  顾盼盼想跑,双腿却剧烈地抖,站不起来。
  她的视线穿过干硬的枯草,死死盯着他。
  风更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吹走了一片云,月亮露出一块脸来。盯着盯着,顾盼盼忽然感到这个人有点面熟,脑袋“轰隆”一声就大了——他怎么很像弟弟由辉呀!
  此时,她惊恐至极,慌乱至极,既希望这个人是弟弟,又希望这个人不是弟弟。
  看着看着,她的心越跳越快,最后似乎一下就停了。
  
  
  无巧不成生活。
  米嘉雇凶,通过那个在俄罗斯混江湖的朋友,找到了顾盼盼的弟弟头上。
  由辉接到电话时,正在这个城市里四处浪荡。
  现在,对于由辉来说,钱是血。
  每当他看到,有人站在自动提款机前,哗啦哗啦取钞票;有人在街头小摊上,掏钱买东西;有人跪在路边乞讨,面前的盘子中放着花花绿绿的零碎纸币……他的眼睛都会不由自主地瞄过去,贪婪地看一会儿。
  尽管顾盼盼仅仅比由辉大1岁,他却非常佩服她——她考上了大学,闯进了西京,成功了。
  当姐姐写信回家,让他来西京工作时,他更觉得姐姐了不起了!
  于是,他怀揣美好的梦想,千里迢迢扑奔姐姐而来。
  开始当保安时,他还有些新奇。干了不到两个月,他就忍受不了了。
  由辉这个人最没有耐性,像猴子一样,上学坐不住,总逃学;在家里躺不住,总游荡。如今,让他像木头人一样,在门卫室一戳就是十个钟头,简直就是上刑。另外,父母也把他娇惯坏了,十分任性。
  不久,由辉就把工作辞掉了。
  几天后的一天晚上,姐姐没有上自习,她来到由辉租的房子看他,这才知道,他已经失业了。
  他忘不了,当时,姐姐的眼神渐渐灰暗,把带来的水果扔在桌子上,坐下来,扭过脸去,半晌没说话。
  他绕到姐姐的面前,发现她哭了。他想了想,低声说:“现在,我对西京已经很熟悉了,我会自己出去找工作,不用你管了。”
  姐姐擦了一把眼泪,大声说:“你熟悉什么?这里的大学生比蚂蚁都多,连研究生都找不到工作!你连初中都没毕业,不做保安做什么?当老板?”
  由辉嘟囔了一句:“当保安太没意思了,还挨骂……”
  顾盼盼更生气了,说:“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了读这个书,天天晚上到餐馆干活,多苦多累?你一个男孩子,怎么就受不了?”
  由辉不耐烦了,说:“实在不行,我就回老家去!”
  顾盼盼气呼呼地站起来,大步朝外走。
  由辉看都不看她。
  走到门口,顾盼盼的脚步又慢下来,终于停住,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数了数,回来塞进了由辉的怀里,低声说:“别乱花,留着交房租。”
  姐姐难过地离开之后,由辉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她要洗多少盘子,才能赚来这些钱呢?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7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20:05

一周之后,天快黑的时候,顾盼盼又来看望弟弟了。
  她走进那个简陋的房子,看到弟弟正躺在床上无聊地看电视。
  她站在门口问:“你没吃饭呀?”
  弟弟一边胡乱按着遥控器,一边懒洋洋地说:“不想吃。”
  姐姐把电视关掉,走到他跟前,问:“是不是没钱了?”
  弟弟翻过身去,朝着墙壁说:“我有钱。”
  姐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躺在家里,钱会从门缝钻进来呀?”
  接着,她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牛肉汉堡包,一瓶可乐,碰了碰由辉的胳膊,说:“起来,吃吧。”
  弟弟爬起来,抓过汉堡包狼吞虎咽。吃着吃着,他抬头看了看姐姐,停止了咀嚼,问:“你吃了吗?”
  姐姐说:“我吃了。”
  弟弟说:“你没吃。”
  姐姐笑了:“你怎么这么啰嗦呀!”
  弟弟说:“你在哪儿吃的?”
  姐姐说:“食堂。”
  弟弟把汉堡包撕成两半,说:“给你。”
  姐姐转过身去,说:“你快吃吧,我吃饱了。”
  弟弟一把把姐姐拽过来,说:“你不吃我也不吃。”
  姐姐的眼睛有些湿,她抓起弟弟的手,把汉堡包送进他嘴里,轻轻地说:“姐姐真的吃饱了。我们食堂的伙食很好的。”
  然后,她转身拿起墩布,开始帮弟弟擦地板。
  弟弟慢慢地吃起来。
  弟弟没有对姐姐说,其实,这一周他几次跑出去找工作,结果四处碰壁。最后,他找到了老家的一个建筑公司,给人家搬砖。干了两天,手上全是老茧,实在撑不住,又偷偷跑了回来……
  突然,姐姐包里的电话响起来。
  她把墩布放在房间一角,走过去,掏出电话,又放了回去,看了看弟弟,转过身,掏出另一个电话,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姐姐怎么有两个电话?
  弟弟有些疑惑,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贴在门缝上,听见姐姐正在外面通电话:
  “您在哪里?金华大厦,801……您姓什么呀?……张先生……我不贵呀,见了面您就知道了,我很漂亮的……1.62米,92斤,三围34、24、34……哦,您包夜吗?……”
  弟弟傻住了。
  他回到床上坐下来,继续吃汉堡包,却已经感觉不到滋味了。
  很快,姐姐就走进来,说:“我有急事,得马上离开。明天,我再来帮你洗衣服。”
  她把手机塞进包里,又从里面掏出几张钱,放在床上,说:“这是你的生活费,放好了。这里都是租房的闲杂人员,别让人家偷去,记住了吗?”
  弟弟一直瞅着角落的那个墩布,慢慢嚼着嘴里的食物,没有说话。
  姐姐背起包,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弟弟呆愣着,突然站起身,朝外跑去。她看见姐姐在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麻利地钻进去,关上门,那车一下就窜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都市的车水马龙中……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7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21:11

过去,由辉只是东游西逛,打架斗殴,属于一个小混混。
  他偶然知道姐姐卖身这个秘密,如同晴天惊雷——他之所以接这桩杀人的生意,这件事是一个重要因素。
  那天,他一夜未睡。
  他翻来覆去回想姐姐那个电话,心里越来越悲哀。
  一夜间,由辉就变得凶残了。
  他幻想在西京抢一次银行,弄来一麻袋钱,给姐姐扛去,统统倒在她脚下,她一定会惊喜得昏眩。从此,她不用再出卖自己的肉体,好好上学……
  可是,他一个人抢银行是不可能的。
  到公交车上去偷钱?他不掌握那门技术,而且,小偷小摸,解决不了大事……
  两天后,他在大街上闲逛,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这个人就是米嘉。
  她说是“二哥”介绍来的。“二哥”是由辉几个月前认识的一个人,据说,在西京黑道,没人不认识他。近来,他一直和“二哥”没联系,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女人要他杀一个人。
  当时,由辉心里很紧张,又觉得这是一次重要机会。想起姐姐,他把心一横,说:“你出多少钱?”
  他希望对方能给他一万块。
  没想到,对方说:“我给你两万块。你给我一个卡号,我先给你打过去一万块,事成之后,我再给你打过去一万块。”
  “我见不着你,万一我把人杀了,你不给我那一万块怎么办?”
  “有二哥做中间人,我跑不掉。”
  “那你不怕我拿到一万块,跑掉吗?”
  “有二哥做中间人,你跑不掉。”
  “要我杀什么人?”
  “一个女孩。”
  “她叫什么?住在哪儿?”
  “你都不用管。今天晚上,你赶到玄卦村一带,那里有一座尼姑庵,尼姑庵旁边有一条土道,这个女孩将孤身一人在那里出现。”
  “我没问题了。”
  “我随时和你电话联络。拜拜。”
  “再见。”
  挂了电话,由辉觉得,这个固若金汤的城市,一下为他敞开了一扇门,心里透进风来。
  自从来到西京之后,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废物,现在,他忽然觉得,他还是有用的。他可以给姐姐赚来钱,供她上学。
  刚才,他一直担心自己说话不专业,对方听出破绽,看清他不过是一个小瘪三,另找高人。因此,他说话时故意压低声音,使自己的声调更像一个杀手。
  
  晚上,他按照米嘉的指令,赶往玄卦村。
  在车上,他一直在玩弄手中的那根尼龙绳。这时候,在另一辆出租车上,小蕊正对顾盼盼说:我喜欢粗一点的项链。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8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22:59     标题: 三:亲人,我和你在一起

闷热的夏夜。
  毛三和毛四匆匆横穿马路,要回到密密的草丛里去。
  毛三说:“你能不能走快点?”
  毛四说:“我已经够快了!”
  毛三生气地停下来,说:“我也是124条腿,你也是124条腿,你为什么总落后呢?”
  毛四委屈地说:“姐呀,前些天,我被一个人踩了一脚,差点没命,断了几十条腿,还没长出来呢。”
  毛三低头看了看,心疼了:“姐领你报仇去!”
  毛四说:“我们斗不过他啊。”
  毛三恨恨地说:“我有办法……”
  这一夜,那个人的耳朵里钻进了两条虫子。

应该说,最初的时候,顾盼盼是爱作家的。
  第一次她听他演讲,心里就充满了敬佩。两个人都是从农村拼出来的,在情感上很贴近。她喜欢上了他那滔滔不决的口才,还有他那气势磅礴的手势。
  两个人相亲相爱的那些日子,是顾盼盼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总这样想——在那次见面会上,有那么多女生,只有自己是最幸运的。
  两个人在一起几个月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离婚了。她从未奢望过和这样一个出众的男人结为夫妻。
  从始至终,作家没有给过她什么物质的帮助,她也不想要。她和其他男人是金钱交易,而他是她情感上的一种归属,精神上的一种依靠。她全力保护着最后这一块净土,不想被铜臭玷污,否则她将彻底沉沦。
  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哪怕这样一辈子。
  那天晚上,她叫“咬”,在网上寻找生意。不断有男人打来电话,她平静地和他们谈判,已经彻底麻木。
  当她接起电话,听到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时,一下没想起来是谁,只是愣住了。
  实际上,对方只说了两句话:
  “你在哪儿?”
  “我在文联大楼附近。”
  几秒钟之后,她忽地想起来——这个人就是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于是,她一下挂掉了电话。
  那天夜里,她没有外出,关机了。
  那天夜里,她一夜辗转反侧,心乱如麻。
  如果,她和他素不相识,今天晚上,两个人的生意很可能成交。那么,他和其他嫖客有什么区别?
  如果没有区别,他跟她做,是需要付费的。可是,她和他曾经无数次肉体交欢,他没花过一分钱!
  他是顾盼盼心中的偶像,她一直不敢正视。现在,这尊偶像在大雨中轰然坍塌,油彩迅速剥落,露出了丑陋的本来面目,看上去,那么恐怖。
  顾盼盼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见他了。他呢,这辈子肯定也不会再联系自己了……
  就这样断了吧。
  又不甘心。
  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跟他要一笔钱。
  弟弟来西京之后,很快就成了无业人员,顾盼盼的压力更大了。现在,她太需要钱了。
  要多少呢?
  她觉得,他的名气这么大,一定很有钱,要100万!他一定不会给,那么,一步步谈下去,最后他应该能拿出10万来……
  10万就很好了。
  感觉告诉她,这类交涉,最后的成交比例应该是十比一。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8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23:37

姐姐确定这个杀手是弟弟之后,从草丛里站起身,慢慢朝他走过去。
  这时候,由辉已经踩灭了烟头,站起来。
  “由辉!”她颤巍巍地喊了一声。
  对方哆嗦了一下,蓦地朝她看过来。
  “由辉,是你吗?”
  对方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一直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地上那具僵直的尸体,眼泪就“哗哗”流下来:“由辉,你为什么掐死她?是谁让你干的?”
  由辉终于从怔忡中回过神来,惊惶地问:“姐,你怎么在这里?”
  顾盼盼说:“你先告诉我!”
  由辉低下头,过了半天才说:“我是被人雇佣的。他们答应给我一笔钱,有了这笔钱,你上学就不用愁了……”
  顾盼盼紧紧抱住弟弟,一下就哭出声来。
  弟弟直直地站立,沉默着,泪水从他眼角静静淌下。
  哭了一会儿之后,顾盼盼松开手,抽噎着说:“由辉,其实他们要杀的人是你姐……”
  由辉疑惑地看着姐姐,问:“为什么?”
  顾盼盼咬牙切齿地说:“我肯定,这一切都是他幕后策划的!”
  由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谁?”
  顾盼盼说:“一个作家。半年前,我和他一见钟情。没想到,这个人狼心狗肺,在得到我之后,就想把我甩掉,我坚决不答应,这几天正僵持着……”
  由辉想了想,问:“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顾盼盼犹豫了一下,说:“就是他约我来的。我担心有问题,才把这个女孩带来……”
  说话时,顾盼盼感觉到,弟弟的身子一直在抖。弟弟也感觉到,姐姐的身子在抖。黑夜的郊外,很凉,姐弟二人显得那样单薄。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8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24:34

远处,出现了两个车灯,慢慢移动着。
  顾盼盼和由辉都惊慌地转过头,盯着它。过了一会儿,那两个车灯终于拐了弯,不见了。
  顾盼盼再一次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绝望地小声说:“傻弟弟,你不知道,杀人要偿命吗?”
  由辉低下头去,弱弱地说:“姐,如果我被抓住了,你要救我啊……”
  顾盼盼带着哭腔说:“人命关天,我有多么大能耐吗!”
  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忙乱地从包里掏出一把钱,塞到弟弟手里:“你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和向阳村联系,也不要和我联系……”
  由辉沉默了一会儿,把那些钱又塞回姐姐的包里,坚定地说:“姐,我不会走的,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西京!我要和你一起报仇!”
  这个词对于顾盼盼来说,似乎十分陌生:“报仇?”
  由辉狠狠地说:“那个作家,我要他不得好死!”
  顾盼盼望着苍茫的远方,重复了一句:“报仇……”
  由辉说:“反正,我已经背上了一条人命,就不在乎第二条了!”
  顾盼盼说:“先别说他了。快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由辉四下看了看,说:“姐,那儿有棵树,我们把这具尸体吊到树上去。”
  顾盼盼说:“为什么?”
  由辉说:“人们以为她是自杀,就不会追查了。要是有一个凳子,就更像了……”
  顾盼盼突然说:“你再看看,她死了吗?”
  由辉冷冷地说:“要是没死的话,她早坐起来了。”
  说完,他蹲下身,吃力地搬尸体。
  小蕊就僵硬地坐起来了。
  顾盼盼低下头,想看又不敢看地瞄了瞄她的脸——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把脸挡住了。
  她低声说:“你最好把她的脸毁坏……”
  由辉说:“好。”
  顾盼盼说:“你带刀子了吗?”
  由辉说:“没有。我有办法。”
  他在四周转了一圈,很快就捡到了一块碎玻璃。
  顾盼盼立刻把脸转了过去,接着,她就听见了玻璃割在肉上的声音:“噗噗噗……”
  毁了容,由辉用一只胳膊托尸体的腰,一只胳膊托尸体的腿,把她抱起来,踉踉跄跄走到那棵孤独的老榆树前,放在地上,让她背靠树干坐着,又掏出那根勒死她的尼龙绳,做了个活套,套住她的脖子,另一头甩到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顾盼盼站在很远的地方,没敢走上前。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伏食。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8 编辑 ]
作者: 如果我是假的    时间: 2007-1-4 20:25:50

亲爱地..贴累了就歇会明天接着贴..反正我看的慢..哈哈..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26:24

她对他的真实情况了解不多,甚至以为,“伏食”是他的网名。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
  她只了解他的孤独。
  顾盼盼的孤独,是一种被隔在这座陌生都市之外的孤独;而伏食的孤独,好像是一种被隔在人类之外的孤独。
  她喜欢这样另类的男人。
  于是,她和他迅速陷入一种半虚半实的爱情。
  作家只是顾盼盼永远的情人,而这个男人似乎是准备和她一起跨入婚姻的。
  在没有生意的时候,顾盼盼经常和伏食聊到半夜。
  他给顾盼盼留过电话,可是,她从来没打过。说不清为什么,她不敢聆听他的声音。也许因为他在她心中太重要了,生怕有一天,两个人共同建造起来的美好感觉突然坍塌。
  在这个阴险的黑夜里,顾盼盼忽然想到了这个虚无缥缈的男朋友。
  她决定用小蕊的电话把他约到玄卦村来见面。
  如果,警察查出小蕊并非自杀,追查下去,第一个重大嫌疑犯,就是他……
  为了弟弟,顾盼盼只有陷害伏食了。
  由辉回头小声喊了她一声:“姐,你过来帮帮我——”
  顾盼盼慢慢走过去,脚下都是土坷拉,深一脚浅一脚。
  小蕊的尸体还靠着树干坐着。
  她的脸上都是血,已经不像人脸了。眼睛半睁着,穿过几绺头发,似乎在凝视着远方。T恤衫的领子也裂开了,一定是刚才由辉掐死她的时候,把扣子碰掉了,她脖子上的那颗痣终于露出来……
  顾盼盼蹲下来,小心地摸小蕊的口袋,找到了她的电话。然后,她把手缩了缩,隔着袖子把那只手机掏出来,又用另一只手抓起她僵硬的手指,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了伏食的电话号码。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伏食的声音,很低沉,和她的想象不差分毫。
  最后,顾盼盼又用小蕊的手指挂断了电话,塞回了她的口袋。
  伏食毫无戒备,高高兴兴地朝这个陷阱赶来了……
  这时候,顾盼盼忽然想哭。
  由辉问:“姐,你约谁呢?”
  顾盼盼没有说话,而是盯着由辉的背后。
  由辉意识到了什么,慢慢转过身去——黑暗中,有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顾盼盼颤巍巍地问:“那是什么?……”
  由辉眯起眼睛,渐渐看清,那是一条毛瑟瑟的狗,它趴在几十米远的田地里,正盯着他们看。
  “姐,那是狗。”
  “不会是……狼吧?”
  “不可能。”
  “它为什么不叫呢?”
  “是野狗。”
  “野狗就不叫吗?你看,它还在盯着我们……”
  由辉捡起一块土块,朝前走了几步,用力掷过去,落在了离它几米远的地方。
  它转头朝那块土坷拉看了看,然后一拱腰,站了起来,朝刚才顾盼盼藏身的那片荒草跑去了。
  由辉说:“姐,它跑了,我们快点动手吧。”
  顾盼盼说:“好的。”
  由辉就抱起尸体来,全力朝上举;顾盼盼抓着那根绳子,一边使劲朝下拽,一边朝那片荒草张望。
  两个人终于一起将尸体吊了起来。
  小蕊在半空中慢悠悠地转动着。
  她脚脖子上的那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微微地摇来晃去。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3:19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27:53

原帖由 如果我是假的 于 2007-1-4 20:25 发表
亲爱地..贴累了就歇会明天接着贴..反正我看的慢..哈哈..

我考,突然间冒出来你的签名吓死我了!我胆子可小阿~!
我打算暂时到这里,我这人喜欢完美,所以打算把签名的都重新编辑一下,方便大家看。哈哈哈~你慢慢看哈,看到现在觉得还真的是不错的说~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50:25

原帖由 如果我是假的 于 2007-1-4 20:13 发表
这个不顶不行了..早就听说"门"是经典之作..但一直还没看过呢..

先回了再慢慢看..火暴前来支持偶亲耐地Vilo...........

555,现在重新编辑帖子才看到你这个回复~真是感动阿~我害怕亲爱的会不高兴呢~

我也是到处都说这个经典这个好看这个有名,等了好久不见你贴,所以干脆自己贴过来啦~哈哈哈~没办法,我这人就是这么个沉不住气得急脾气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0:55:10

啊。。。。真不容易,可把老娘累死了~先贴到这儿吧。大家慢慢看,我也接着去看看后面的怎么样。过会儿,或者明天再更新了。第一次在E度转东西,希望不会让大家失望哈~

亲爱的一会儿见啦~


给自己的memo:下面该贴:四  你不在服务区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4 20:56 编辑 ]
作者: §ONLY§    时间: 2007-1-4 22:17:20

晕了`````怎么灵异了```我这怎么是这么小的字```还没看就晕了``
作者: 飞天小魔猪    时间: 2007-1-4 22:34:58

..对啊..好小的字.........都看不清楚哇~~~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2:37:33

不会的吧?我编辑之后还蛮大的啊。。。难道编辑的不对??那我换一下哈,对不住大家~

PS:to only:你看到后面就会看到灵异的了,前面没什么的。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2:47:17

把第一页编辑了,现在字大了吗?
作者: §ONLY§    时间: 2007-1-4 22:52:52

大了大了`````````````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4 22:56:28

啊,那就好了。那我继续编辑后面的几页
作者: 巧克力薄荷    时间: 2007-1-5 00:17:24

好看啊,一口气看到这里,明天还来。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19:32

嘿嘿,谢谢支持~我马上就更新~不过一会儿要去上课,暂时不能更新太多~大家耐心点哈~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24:16     标题: 四:你不在服务区

有个人,天天夜里都梦见,他飘飘忽忽来到墓地,和已故的女友幽会。
  后来,他怀疑自己梦游,就叮嘱一个朋友半夜时给他打电话。他想把自己从梦游中惊醒。
  可是,每次他在梦中与女友相见时,朋友给他打电话,都被告知——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撒尔幸的父母很开通。
  撒尔幸举行婚礼那一天,他们赶到后,并没有怪罪儿子的荒唐举动。父亲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爸爸尊重你今天的婚礼,却不赞成你自杀的决定。”
  本来,撒尔幸一个人在学校附近住,那天,父母把他带回了家。
  夜里,撒尔幸一个人躺在床上,神情恍惚。
  母亲熬了一碗姜蛋汤,热腾腾地端进来。她看见,儿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东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把空荡荡的红木太师椅。
  “幸子,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
  “你淋雨了,起来喝点汤,预防感冒的。”
  “晾一晾吧。”
  “别让它凉了。”
  “知道了。”
  “早点睡,不要再胡思乱想。”
  “妈,你也睡吧。”
  母亲离开的时候,看了看那把太师椅,走过去,把它抱起来。
  撒尔幸一下坐起来,生气地问:“你要干什么?”
  妈妈愣了一下,说:“把它搬走呀。”
  撒尔幸说:“你别动!”
  母亲叹口气,放下椅子,走出撒尔幸的卧室,把门轻轻关上了。
  撒尔幸慢慢躺下来,继续盯着那把太师椅。
  他在想念小蕊。
  要是她现在就坐在椅子上,多好啊——众人都离去了,在这宁静的夜里,她抬起手来,撩起面纱,亮莹莹地说:“亲爱的,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5 12:27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24:42

不知道过了多久,撒尔幸听见有唢呐的声音,由远而近。
  他爬起来,撩开窗帘,朝外面看去——黑暗中,有一行迎亲队伍,正经过他的窗前。
  四个穿红袍的乐手,走在最前面,他们举着唢呐,冲着天吹。
  四个穿绿袍的轿夫,戴着清朝的黑帽子,轻松地抬举着一顶鲜红的大花轿,缓缓前行。
  四个穿红裤子绿褂子的丫鬟,在花轿后尾随。
  如今,很多年轻人结婚,已经不追求奢华和铺张,而是喜欢传统的婚礼形式,更节省,更别致,更隆重,更喜庆。
  可是,撒尔幸觉得有点奇怪,哪有午夜娶亲的啊。
  他穿上鞋,溜了出去,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撒尔幸家住在四合院里。在西京,四合院才是房地产最高地位的象征。购买一套四合院,往往要支付几十户百姓人家搬迁费。
  撒尔幸跑出房子,追上走在最后的丫鬟,礼貌地问:“小姐,这么晚了,这是谁家结婚呀?”
  那个丫鬟好像没听见,继续缓缓朝前走。
  撒尔幸感觉十分异常,便不再问,默默尾随。
  迎亲队伍一直朝着黑暗深处行进,终于停在另一座四合院前。
  大门外,高高地挂着红灯笼;大门内,烧着几个香炉。很多人等候着,花轿一到,锣鼓喧阗,鞭炮齐鸣。
  轿夫卸下轿梁,空手抬着花轿,走进院子,跨过一个炭火盆,放在正房台阶上。
  一个女子撩开轿帘,新娘慢慢走下来。她头戴凤冠,身穿霞帔,顶着蒙头红,慢慢走进正房礼堂。
  混在人群中的撒尔幸,紧紧盯着新娘,急切地想看看她的长相。
  一个执事高声说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撒尔幸惊呆了——只有新娘一个人拜天拜地拜高堂!
  执事又喊道:“夫妻对拜……”
  新娘转过身来,朝着空荡荡的一侧微微鞠躬,好像对面真有一个人似的。奇怪的是,每一个宾客都眼含祝福,笑吟吟地观望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新郎的缺席。
  按照传统习俗,三拜之后,新郎将用一根包红布的秤杆,挑下新娘的蒙头红。可是,新娘的蒙头红竟然自己滑落下来……
  撒尔幸傻在了那里——那新娘,分明是她的小蕊啊!
  这时候,执事用最热烈地声调喊道:“礼成!”
  很快,众人便把新娘拥入了洞房。
  撒尔幸的目光穿过晃动的脑袋,朝洞房里望去——
  有人正在婚床上撒红枣,撒花生。一个胖乎乎的孩童,笑嘻嘻地在上面滚来滚去。有人端来子孙饽饽和长寿面……
  小蕊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对四周的喧闹充耳不闻,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什么东西——洞房中央,有一把空空的红木太师椅。
  一个壮汉走过去,抱起那把太师椅,想搬走。
  小蕊突然说:“别动它!”
  这时,一群闹洞房的人,嬉笑着挤进去,挡住了撒尔幸的视线。
  他一步步退出去,来到四合院的大门外,站在胡同里,朝一个方向望了望,一片漆黑;又朝另一个方向望了望,也是一片漆黑……
  他忽然意识到,这地方不是人间!
  新娘、执事、孩童、宾客——他们都不是人!
  正像他在阳间举行的婚礼一样,新娘缺席;在阴间举行的这个婚礼,他缺席……
  想到这里,撒尔幸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家在哪里?
  他颤颤地掏出手机,想给父母打个电话。拨了号码之后,里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尊敬的客户,你不在服务区……


过了一天,小蕊的伯伯和姑姑赶到了学校,处理后事。
  又过了一天,撒尔幸带着他们,从公安局领出小蕊的尸体,直奔殡仪馆。
  灵车在大街上行进。撒尔幸坐在小蕊身边,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的身体上蒙着白布,手像冰一样凉。
  撒尔幸坚信,昨夜,小蕊来到了他的房间。她告诉他,他在阳间和她举行了婚礼,她在阴间也和他举行了婚礼……
  有一个车队迎面开过来:前面是一辆白色加长林肯车,中间是一串颜色不同的小轿车,后面是一辆香槟色大客车。每辆车都披红挂绿,喜气洋洋。
  送葬车和迎亲车擦肩而过。
  这一天是3月11日,星期六。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25:16     标题: 五:致意

某人病了。一个庸医给他提供了一个偏方,需要一颗活鸡的心做药引子。
  于是,某人把家里的母鸡抓来,活着开膛,把热乎乎的心脏直接摘出来。想不到,那只母鸡被扔到地上后,竟然扑棱着翅膀跑掉了。
  某人吓傻了。
  这只母鸡叫“小蕊”。


不但撒尔幸感觉到小蕊回来了,顾盼盼和由辉姐弟俩也感觉到了。
  从玄卦村活着回来之后,顾盼盼开始暗中严密关注作家的行踪。
  她的信息来源就是“午夜论坛”——这个论坛有一个版块,专门公告作家的动向。
  这一天,她在论坛里看到,作家的新书《已故》即将出版。于是,她以读者的身份,给公司打电话,询问详情,得知该书在友邦印刷厂印刷。
  她有了一个恶毒的主意。
  她打开自己的交易通讯录,一页页翻阅,找到了一个经常光顾她的男人,他好像就在印刷厂工作,还是个小头目。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她希望这个家伙正巧在友邦印刷厂工作,结果不是。
  她只好向他咨询:如果想在即将印刷的一本书上做点手脚,也就是在封面作者的名字上套个黑框,怎么才能办到?
  这个男人轻车熟路地告诉她,找一家制版公司,做一个黑框,把这块胶片直接贴在封面胶片上就OK了……
  这一天,她来到友邦印刷厂,谎称要印刷一批宣传单,量很大,找到了主要负责人谈判。半个钟头之后,她提出看一看印刷车间,这个负责人立即亲自陪同她考察。
  一路上,她仔细观察这个印刷厂的环境和流程,把一切牢牢记在心里。
  打过几次交道之后,顾盼盼和这家印刷厂的人就熟了。在《已故》要开机的当口,她又一次混进去,趁人不注意,把那块笔帽大小的黑框贴在了出版社已经签过字的胶片上……

离开印刷厂之后,顾盼盼释放出了第一口恶气。
  她想,说不定这个黑框真会化成一种厄运,罩在那个作家的身上,让他猝死——这样想着,她的心中就无比舒畅,打车回家。
  这时,她已经搬出了学校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平房。
  本来,弟弟想退掉他的房子,和姐姐住到一起,这样更节省房租。顾盼盼却找了个借口,拒绝了他——她要做生意,弟弟在身边,很不方便。
  这个平房是两室,她住外间,一床一柜,一桌一椅,一台电脑,一台电视。里间的门锁着,那是房东的仓房,不知道里面堆放着什么。
  顾盼盼回到家中,天已经黑了。
  她冲了个澡,裹着浴巾走出来,瞟了那扇紧锁的门一眼,然后,走到桌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刚买的碟,放进DVD播放机中,爬上床铺,打算躺下来看。
  有什么东西硌了她的眼睛一下,那是挂在里间门上的黄历——现在,这种老式黄历已经不多见了,制造者故意选用泛黄的纸,给人怀旧感。而且,它的开本比传统黄历大一倍,上面的数字也十分醒目:3月8日。
  这是小蕊被害的日子。
  顾盼盼定定地看着这一张日历,有些恐惧有些迷茫。
  她是3月8日之后住进来的,半个多月了,从没有撕过这本黄历,它是不是一直停在这个日子呢?
  她爬起来,把3月8日这一页扯下来,撕得粉碎。
  刚刚躺下,她又爬起来,把整本黄历都拿下来,放在地上,用火柴点着了。很快,一本黄历就变成了灰。
  接着,她又把这些灰扫进簸箕里,端进卫生间,倒入马桶,同时按下大小二挡冲水阀,它们转眼就不见了。
  做完这些,她才再次爬上床,靠在床头上,拿起遥控器,按了播放键。
  这是一个西方电影:《偷梁换柱》。
  音乐响起,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安静的酒吧,几个人坐在里面,静静地说着话。其中一个男子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接听,脸色渐渐由晴转阴……
  顾盼盼忽然意识到,不是一个手机在响,是两个。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果然有一条短消息——亲爱的,妇女节快乐!
  今天是3月26日啊,是谁,发来了这样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她查看了一下手机号,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号码她太熟悉了!
  有一次,她曾对小蕊说:“你的手机号怎么这么多8呀!”
  小蕊说:“瞧你,大惊小怪的!不就是3个8吗。”
  她说:“发发发,你会发大财的!”
  小蕊无所谓地说:“我的吉利数字并不是8。”……
  接到这个短信之后,世界好像陡然进入了臆症状态,安静的电视画面突然变得嘈杂。
  顾盼盼抬头看去,只见屏幕上出现了游乐园的场景,小蕊出现了,她和很多孩子一起,坐在皇家转马上,开心地笑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每次转过来的时候,她都朝顾盼盼摆手致意……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5 12:26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26:21     标题: 六:千万不要装神弄鬼

有个女人失恋了,痛苦异常,一头长发掉得精光。
  她恨死那个情敌了,这天夜里,她买了一头深棕色、大波浪的假发,装神弄鬼去吓她……
  回到家,她刚躺在床上,就听到有人恍恍惚惚在耳边小声说:你怎么戴我的头发呀!
  她吓得一激灵,四下看看,空无一人。
  她爬起来,跑到镜子前,看了看头上的假发,心里越来越恐惧——说不定,它是用真发做的。它的主人,现在也许在千里之外,也许已经死了……
  她伸手想把它摘下来,可是怎么都揪不掉,猛地发现,这个人的头发已经长在了她的脑袋上!
  她跌跌撞撞跑出家门,来到美容院,求助理发师,把它理光了。
  可是,几天之后这头假发就长得披了肩,又是深棕色,波浪型!那个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你怎么戴我的头发呀!……


杀了人之后,由辉惶惶不可终日。
  睡着之后,他总是梦见高墙,铁丝网,狼狗,脚镣……
  他不知道哪一天,警察会把他堵在一个死胡同里。
  他忽然很想念父母。他知道,要是自己进去了,这辈子就很难见到他们了。
  他从杀人赚来的钱里,拿出一部分,汇给了家里,给父母当路费,让他们来西京玩一趟。他说,他在这里找到了好工作,薪水很高。
  剩下的,由辉全部交到了姐姐手里。
  父母从来没走出过家乡那个县,他们得知两个孩子都有了出息,十分高兴,很快就坐火车赶来了。
  顾盼盼带着他们,玩了西京几个著名景点。一路上,他们一直在抱怨花钱太多,这一天,终于缩在家里不再出去了。
  早晨,由辉把父母安顿好,说出去上班,就离开了家门。
  他依然四处游逛,终于走进了一个很小的网吧。里面一片敲击键盘的响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由辉交了一个小时的钱,坐在电脑前,打开“午夜论坛”,查询有关那个作家的信息。
  公告栏上说:下一期午夜节目,将更换录制场地。今天晚上,作家、编导、摄像师,将奔赴阴森的电影厂道具楼讲故事……
  他呆呆地盯着屏幕,眼睛一点点红了。
  一个小时里,他什么都没干,一直在看这个公告。
  终于,他站起来,离开了网吧。
  他跑了三家商场,才买全了红墨水、绳子、假发、白纱。
  然后,他晃晃荡荡走向电影厂。
  来到正门前,他看到有门卫,就转到了电影厂背后。墙并不高,他很轻易就爬了上去,下来时,却摔了一个跟头,把裤子蹭出一个口子,他心疼了好半天。
  他在电影厂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了道具楼。楼下的空地上,停着报废的飞机、坦克、大炮,像文物一样破旧。
  钻进楼里之后,他在一个卫生间里潜伏下来。
  过了很久,不知从哪个房子冒出两个人,他们踩着木楼梯下了楼,看来是下班了。
  楼里更加寂静。
  由辉慢慢溜出卫生间,楼上楼下转了转,打算顺手牵羊,偷点值钱的东西,可是所有的门都锁着。
  天快黑的时候,有一行人搬来了沙发和录像器材。忙活了一阵子,他们又离开了。
  由辉蹲在沙发背后,试了一下。沙发很宽大,藏三个人都没什么问题。
  接着,他站出来,坐在沙发上,用力颠了颠,很舒服。
  抬起头,他看见那两台摄像机,正黑洞洞地对着他。他从口袋掏出一把卡簧刀,朝它们做了一个恶狠狠的杀动作。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28:09

由辉不知道录制现场有几个人,他不知道自己突然冒出来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于是,他带上了刀子,以防不测。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
  他离开沙发,重新蹲在沙发背后,一动不动了。
  在这个寂阒的黑夜里,在这个无人的老楼中,由辉把红墨水抹在脸上,围上白纱,慢慢用假发盖住脸……
  这个样子,让由辉自己都感到恐惧,他甚至想摘掉假发,跑回家去了。可是,一想起姐姐那可怜的模样,仇恨立即把恐惧覆盖。
  这时,有人走进了道具楼,由辉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
  有了人,他就不太怕了。
  这些人一直来到四楼的录制现场,摄像师试灯光,调镜头;作家在小声熟悉文稿,女编导强调拍摄角度……
  由辉的心“怦怦怦”地跳起来。
  这个想害死姐姐的人,和自己如此之近,仅仅隔着沙发靠背!由辉听得到他的喘息声,衣服与沙发的磨擦声,肚子的咕噜声……
  他还担心自己被抓住。因为,他没想到来了两个男摄像师,而且,他们的身体高大而健硕,看得出,他们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生活富庶,营养均衡。
  而来自贫穷山村的由辉,发育不良,身材瘦小。他的力量只比小蕊大一点。
  不过,很快他又不担心了。因为,今夜他不是人,而是鬼。
  开始录制之后,除了作家一句句讲故事,再没有任何声音。由辉知道,这时候,对面有三双眼睛紧紧盯着这个沙发。
  他对自己说:千万不要咳嗽出来……
  突然,作家停止了讲述,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由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讲述。
  由辉的心放下来不久,作家又停顿下来。他问其他人,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几个人都说没听见。
  由辉压制着自己,没有一下站出来。他在等待恐怖的气氛达到高潮。
  故事终于讲到了关键处,作家突然说:“你们猜猜,这个女孩叫什么?”
  时候到了!
  由辉的脸贴着沙发靠背,慢慢升起来……


由辉的住处离电影厂不太远。
  他跳出围墙,摘掉了假发和白纱,穿过一条胡同,朝家跑去。
  父母早睡了。
  他的嘴唇干得快裂开了。进屋后,他没有开灯,蹑手蹑脚地朝厨房走去。走着走着,他停住了,敏感地朝沙发瞄了一眼,眼睛就瞪大了——
  黑糊糊的沙发上,好像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两只手平平地放在扶手上,正注视着他。
  他使劲揉揉眼睛,确定沙发是空的,他看花眼了,这才放下心。
  灌了一肚子凉水之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沙发前,躺下来——父母来了之后,睡在卧室里,他就睡在沙发上。
  他闭上了眼睛,回想刚才道具楼里的一幕幕。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女人曾经说:……我怎么感觉今天很不对头……
  是的,由辉也感觉今夜哪里不对头。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他的大脑转着转着,忽然意识到:前两天,他靠在这个沙发上,双脚可以伸得直直的,今天一伸腿,怎么就踢着了桌子腿?
  只有一个解释,这个沙发被人朝前挪动了!
  为什么要挪动沙发?
  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有人要藏在沙发背后……
  由辉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他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从沙发背后慢慢升起来,手里拿着一个粗粗的绳套,怪怪地说:
  “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29:52     标题: 七:于千万人之中,于千万年之中

顾盼盼收到一个短信:晚上,我在好再来餐厅等你。
  手机号很陌生,肯定发错了。顾盼盼回了一个短信,提醒这个马虎的人不要误事。过了一会儿,对方回道:陌生的朋友,谢谢你。
  晚上,顾盼盼经过一条街,偶尔看到了一家好再来餐厅,觉得很好奇,就走了过去。这时,短信又来了:我已经到好再来餐厅了,你在哪?
  又错了?顾盼盼忽然有点恐惧了。走进餐厅,她四下张望,一个陌生男人已经迎上来:“你怎么才到啊?”
  顾盼盼惊讶地说:“你看看我是谁?”
  对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你是顾盼盼呗!怎么,你得失忆症了?”突然,他看出了什么问题,手停在半空,愣了片刻才说:“对不起,你,你,你和她太像了……”
  “你认识的那个顾盼盼是什么人?”
  “她是我女友啊!”
  顾盼盼想了想,突然说:“我能不能见见她呢?”
  对方也想了想,说:“好,我约她来。明天,这个时间,这个餐厅。”
  第二天晚上,顾盼盼接到一个短信:亲爱的,有个女孩和你太像了,你们手机号也只差一个数!她想见你一下。时间定在了今晚上,地点是好再来餐厅。你务必到啊。


晚上,由辉对父母说,他有一个兼职的工作,还得上班去——其实,他是去了网吧。
  这个网吧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少年在打CS反恐精英游戏,又喊又叫。由辉也痒,但是他没有玩,而是坐在一个角落,进入“午夜论坛”,关注那个作家的动态。
  作家在明处,由辉在暗处。由辉感觉到,暗处存在着两个人。他看不到对方,对方却看得到他。
  昨夜,这个人出现了。
  当时,由辉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什么,他惊叫一声,窜起来,几步就冲到卧室前,一下撞开门板,冲进去,反身把门顶住了。
  父母被惊醒了,厉声问:“谁?”
  由辉哆哆嗦嗦地说:“是我!……别说话!……”
  外屋没有动静。过了好半天,由辉才让父母打开灯,然后,他小心拉开门,借着卧室的光亮,朝外看去——沙发背后是一面不干净的墙。
  他慢慢地走过去,到沙发背后扫了一眼,没看见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母亲走出来,问:“由辉,你看见什么了?”
  由辉问:“你们有没有挪过沙发?”
  父亲也跟了出来,说:“我们没动过它啊。”
  由辉傻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现在,由辉在网吧里等姐姐。他要告诉她这件事。父母在家,说话不方便,他就打电话把姐姐约到网吧来了。
  顾盼盼很快就到了。今天她穿着红T恤,绿色牛仔裤。
  刚才,她接到弟弟电话的时候,正在商场里买衣服。过去,她并不像其他女孩那么爱美,只知道学习,穿什么都行。因此,小时候,父母给她买衣服,总是选颜色朴素样式简单的,她穿小了,由辉可以接着穿——现在,她必须要大量购买漂亮衣服,这也是一种职业投资。
  进了门,顾盼盼一眼就看见了弟弟,她快步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拍了拍他的肩,问:“由辉,出什么事了吗?”
  由辉朝两旁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姐,我勒死的那个女孩回来了……”
  顾盼盼一惊:“你看见了?”
  由辉就一五一十地讲了昨夜的事。
  顾盼盼想了想,问:“……是不是幻觉?”
  由辉说:“不可能。”
  呆了一会儿,顾盼盼说:“前天晚上,我一个人看碟,她在电视里出现了,笑着朝我招手……”
  由辉说:“你也肯定那不是幻觉吗?”
  顾盼盼说:“我肯定。我没敢再看那张碟,如果看,她一定还会朝我招手……”
  说到这里,顾盼盼叹了一口气,冷冷地说:“人穷,活人敢害你,就像捏一只蚊子;死人也敢纠缠你,就像蚊子要叮人,甩都甩不掉……”
  由辉说:“明天,让爸爸妈妈先回去吧?”
  顾盼盼赞同地说:“也好。”
  由辉说:“附近有个火车站的窗口,我现在就去订票。”
  顾盼盼说:“他们是坐硬座来的,回去你给他们买两张卧铺。”
  由辉说:“我知道。”
  由辉出去之后,顾盼盼坐在了弟弟的位子上,继续观看“午夜论坛”。
  CS反恐精英游戏打入了高潮,几个少年呼叫起来,他们正在爆头。
  顾盼盼偶尔看了看屏幕的右下角,弟弟的QQ在闪。她顺手点开,有人请求弟弟加好友。
  她感觉这个QQ号码非常熟悉,一下却想不出是谁的——假如,你在大街上遇到了你自己,大脑肯定会空白几秒钟,想不起这个非常熟悉的人是谁。
  终于,顾盼盼反应过来:这正是自己的QQ号码啊!
  顾盼盼是学计算机的,对电脑并不陌生。她马上想到——有人盗了自己的号码。
  可是,这个盗窃者,偏偏请求弟弟加好友,哪有这么巧的事呢?
  她接受了对方,然后试探地说:你好。
  对方不说话。
  她又说:你好啊。
  对方还是不说话。
  她突然问:你是顾盼盼吗?
  对方终于敲出了一行字:……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
  这是张爱玲《爱》的结尾。
  对方继续慢慢敲字:……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顾盼盼不动声色地观察,看对方到底要说什么。
  对方敲出最后一行字:……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能跟我去一趟玄卦村吗?
  顾盼盼死死盯着屏幕,呼吸都快停止了。
  玄卦村!这三个字,让她触目惊心。
  突然,她请求和对方视频聊天。
  前些天,她进入了作家的QQ群,化名“目分目分”,说了一些鬼气森森的话。然后,她利用电脑黑客手段,把自己的聊天记录删除。当对方请求视频的时候,她就显现在镜头前……
  她是假死,小蕊是真死。
  现在,难道小蕊会出现在视频中?
  对方接受了她的请求。
  一扇门打开了,呼啦一下显出了对方的身影。顾盼盼的头皮一下就炸了——她看见了她自己,正在网络那一端噼里啪啦打着字……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30:34     标题: 八:44路

有个人,坐8路车上班。
  不过,他和8路车的一个司机有点仇,为了回避他,他改乘44路,不过绕点远。
  这一天他加班,很晚才回家。
  上车后,他发现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乘客。
  他刚刚坐下,车门就关了,车却没有动。
  他朝前看了看,司机朝他走过来,正是那个仇人,只是身体一分为二了,他笑嘻嘻地说:“44等于8。老朋友,又见面了呀。”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31:09

这一天,作家在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顾盼盼和由辉都来了。
  开始时,姐弟二人在门外转悠,没有进入现场。
  作家讲到道具楼那件事的时候,顾盼盼的内心生出一阵悲凉。她知道那是由辉干的。她和弟弟,都是弱小的,作为社会中的一个人,没人怕他们,他们也斗不过谁。因此,他们复仇,只能是装神弄鬼……
  在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在场的学生,却看不到讲台上的作家。
  第一排正中,有个略微有点胖的女人,打扮得雍容华贵,手里玩弄着一乳白色打火机。顾盼盼听说,这个女人就是午夜节目的投资人。
  她左边,坐着一个男人,头发很短,肤色很黑,看上去很结实。他的目光时不时就射向门外,看她一眼。顾盼盼不知道他就是伏食。她只是感觉到,这个男人的眼神很凌厉,似乎能刺穿她的五腑六脏。她害怕这个男人的眼神。
  她悄悄走开了,站在了另一个入口处。
  作家说:“其实,恐惧也是好事,它让人有所收敛,有所避讳,有所思考,有所敬畏……”这时候,顾盼盼走进了现场。
  今天,她特意穿上了和小蕊一起买的红T恤和绿色牛仔裤,轻飘飘地来到最远最偏的那个位子上,坐下来。
  在这个角度,她避开了第一排那个神秘男人的凌厉眼神,只能看到作家一个人。这是她跟他索要100万未果之后,第一次见到他。
  他瘦多了。
  他也看到顾盼盼了,顿时哑口无言。
  顾盼盼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轻飘飘地走了出去……
  出了门,她拉起弟弟说:“快走!”
  姐弟两个人几乎是跑出校门的。
  由辉说:“就这样一次次吓唬他,不过瘾。”
  顾盼盼的眼里射出两道阴冷的光:“最后,我要让他疯!”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
  顾盼盼伸手摆了摆:“由辉,我打车先把你送回去。”
  由辉朝另一个方向看了看,有一辆暗红色公交车在站牌前停着,正是44路车——他每次来姐姐的学校,都坐这趟车回去,很顺——于是,他撒腿就跑,大声说:“算了吧,方向相反,挺贵的。我坐公交车!”
  姐姐在后面喊道:“由辉,你小心啊!”
  这辆44路车一直没有动,似乎在等由辉。
  他一步跨上去,车门才“哐当”一声关上。
  他没听出这扇门的恶意。
  他前后看了看,除了他,车上竟没有一个乘客。他掏出一块钱硬币,塞进投币口,说了一声:“终点。”
  司机没答言,默默把车开动了。
  44路是空调车,窗子封闭很严实。一边是三个软座,一边是两个软座,很舒服。
  由辉走到最后面,靠窗坐下来。这个位置视野开阔。
  太晚了,街道上车不多,公交车开得飞快。
  路边小店都已经打烊,一晃而过……
  下夜班的工人,骑着自行车,慢腾腾地前行,一晃而过……
  一块块公交车站牌

   困倦的
站立着,
一晃而过。。。

[ 本帖最后由 Vilo 于 2007-1-5 12:37 编辑 ]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35:39

由辉忽然想到:他上来之后,这辆车一站都没停!
  他想问问司机,又一想,车上只有他一个乘客,到终点,沿途各站又没有乘客,司机为什么要停呢?这样,他会更早到家。
  于是,他没有做声,继续看窗外。
  终于要到站了。
  他站起来,扶着扶手走到车门前,准备下车。可是,车速没有减,反而更快了,直直地朝西冲去。
  他愣愣地朝前面看了看,只看到司机高大的背影,忽然感到了一种鬼气,不由喊了一声:“你怎么不停车啊!”
  司机继续朝前开,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你坐的是多少路?”
  由辉说:“44路啊。”
  司机不满地说:“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
  弟弟的脑袋“轰”的一声,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44路的末班车确实是9点半!
  深更半夜,怎么突然出现了一辆44路?
  “这辆车的终点是哪里?”由辉问。
  “玄卦村!”司机答。
  “操 你 妈,你有病!”由辉恐惧到了极点愤怒到了极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朝窗子踹了一脚,竟然没碎。
  司机几乎把油门踩到底了,公交车像疯了一样忽左忽右,在路面上乱窜。
  由辉被甩得东倒西歪,他紧紧抓住一个椅子靠背,固定住自己,又抬腿朝窗子上踹了一脚。
  车窗还是没有碎。
  外面的灯少了,树多了。
  绝望中,由辉想起了姐姐,忽然想哭。他凝聚全部的力气,又一次朝车窗踹去,“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他抓住窗沿,一扭身,跳出去,摔在了路边。
  那辆车保持着刚才的速度,继续朝玄卦村方向冲去。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38:16     标题: 九:20问

我和两个女孩玩碟仙。
  关了电灯,点上蜡烛,打开窗户。外面是密匝匝的树,各种叶子哗啦哗啦响。
  凉凉的风吹进来,烛光飘动,这个世界显得别有深意。
  三个人双手合十,祈祷了一阵子。接着,一个女孩先在心里问了一个问题,然后,我们三个人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那个碟子上。
  过了一会儿,那个碟子突然抖动了一下,似乎一下就具有了灵异之气,接着就开始慢慢滑动了!它分别停在了两个阿拉伯数字上:3,8。最后,它滑过“活”字,牢牢定在一个汉字上——“死”。
  这个女孩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我小声说:“也许是100年后的3月8日呢。”
  她灰暗地说:“我问的是,今年我有什么运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
  3月8日,这个女孩平安无事。那一天,我死了。
  5月8日,这个女孩也死了。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38:42

这一天,顾盼盼又没有上学去。
  夜里,她经常陪客人,早晨根本起不来,因此经常旷课。
  睡到下午,她上网转悠,天快黑的时候,又钓到一个男人。双方谈好价钱,约好地点,她立即来到卫生间梳洗打扮。
  戴上假睫毛,抹上黑眼影,涂红唇,喷香水……
  她不求男人对她一见钟情,只求一见发情。这样,他们才肯付钱。
  她每次敲开一扇门,都是生死未知,吉凶未知。每扇门里都有一个男人,长相未知,性格未知。
  有一次,她大老远地送上门去,得到的只是侮辱。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好像抽大烟的。他轻蔑地看她一眼,说:“我喜欢胖的,你太瘦了,真像一只鸡似的。不要了。”
  还有一次,她到一个男人的家里去,对方是个胖子,打开门,就把一扇门堵得严严实实了。他打量了一下顾盼盼,笑嘻嘻地说:“我不是买猪的,回去减掉三十斤肉再出来卖吧。”然后,啪地关上了门。
  很多次,她自己花钱打车去,再自己花钱打车回……
  离开家之前,顾盼盼对着镜子做了一个妖媚的表情,悲凉地感到,镜子中的这个妖艳女孩,已经和大学生的身份越来越远了。
  下了楼,她看到两个中年男子在附近转悠。
  尽管,两个男子东一个西一个,但是她敏锐地感觉到,他们是一起的;尽管他们穿着普通,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是带枪的。
  他们看到顾盼盼出来,立即朝两个方向走去了。
  顾盼盼低下头,匆匆走向大街。
  拐个弯,她看到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停着一辆警车。警车的窗子有铁栏杆,它的门关着。顾盼盼知道,她一旦走进它的门,就不能自由地出来了。
  她的心顿时慌乱起来。
  这时,由辉打来了电话,让她去一趟。听口气,似乎有什么大事。
  于是,顾盼盼临时放弃了生意,匆匆赶到了由辉的住处。见到用纱布包着面部和双手的弟弟,她才知道昨夜的怪事。
  姐弟俩从停止在3月8日的老黄历,说到发自小蕊手机的那条祝福短信,说到那张诡怪的影碟,说到半夜时沙发背后冒出的那个女子,说到在QQ视频中出现的另一个顾盼盼,说到这辆杀气腾腾的44路……
  “由辉,在西京,我们难逃厄运。你走吧!”
  “我去哪儿?”
  “最好跑到天涯海角。”
  “没有一个亲戚朋友,跑出去我怎么活啊!”
  “姐姐给你拿钱!”
  “如果冤魂跟着我呢?”
  “鬼可怕,人更可怕——刚才,我在我住的那个地方,看到蹲守的警察了!我怀疑,小蕊那件案子,警察已经查出了一些眉目,盯上了我,也就盯上了你!”
  “……不可能吧?”
  “隔行如隔山。警察的工作,就是日日夜夜关起门来研究,怎么抓住你,这是最要命的。我们对人家有什么侦查技巧,有什么科技手段,一点不了解。目前,人家进展到哪一步,掌握了多少信息,我们同样一无所知。我跟你打个比方,如果,人家的综合侦查能力是88.888分,而你的反侦查能力是88.887分,就差0.001,你就没命了。”
  弟弟紧张起来,他想了想说:“姐,把你一个人留在西京,我不放心!”
  姐姐叹口气,说:“你别管我了,以后我说不定去哪里呢……”
  她没有再说下去。其实,这时候她已经打算辍学,离开西京了。她清楚,小蕊之死,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除了法律难以界定的罪名,她至少还背负着敲诈罪,卖淫罪,包庇罪,伪造现场罪,人身攻击罪……
  弟弟敏感地问:“你也要走?”
  姐姐想了想,说:“实在没办法,我就回老家打工去。”
  弟弟大声说:“姐,你吃了多少年苦,才考上这个大学,不能这样啊!”
  姐姐苦笑着摇摇头:“命运一步步把我逼到了今天,没办法,争不过的。”
  说完,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塞到弟弟手里:“你明天一早就走。穷家富路,把钱都带上。”
  弟弟的眼泪慢慢流下来。姐姐看到弟弟哭了,一把抱住他,也大哭起来。
  弟弟哭着说:“姐姐,你记着,我姓顾!”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39:18

这天夜里,顾盼盼住在弟弟这里,没回去。
  第二天一早,顾盼盼帮弟弟退掉了房子,打好了行李,送他来到火车站。她的眼睛始终警觉地观望着四周。
  买了票,两个人走进了嘈杂的候车室。
  正巧有个空位,由辉说:“姐,你坐。”
  顾盼盼说:“你坐。”
  这时候,已经有个白胖的女人跑过去,一屁股填补在了那里。
  顾盼盼瞪了弟弟一眼,然后继续四处搜寻,再没有空位了。她就把行李放在地上,说:“你坐在这里歇一会儿,路远呢。”
  由辉就坐在了行李上,低下头,在地上一下下画着什么。
  顾盼盼站着,闲闲地四处张望。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白胖的女人打开包,掏出一只茶蛋,剥了皮,大口大口吃;她旁边的两个民工在玩纸牌,一张黑桃J掉在地上,他们一直没发觉;民工旁边的一个西装男子枕着皮包在睡觉,他占了两个座,打着响亮的呼噜;西装男子旁边的一个女孩,正在看《青年文摘·彩版》,2006年第3期,红色封面上,一个人一手拿电脑一手拿手机……
  过道上,旅客来来去去。
  顾盼盼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观察自己。
  她低下头,看见由辉正仰着脸,神情异样地看着她。和姐姐的目光相遇之后,他又低下头去,继续在地上乱写乱画了。
  过了好久,终于检票了。
  坐着的人们“呼啦”一下都站起来,拿起各自的包,纷纷朝检票口涌去。
  姐弟两个人差点被冲散,顾盼盼拉住由辉,随着人流一点点朝前移动。到了检票口,弟弟一个人进去了,姐姐被挡在了外面。
  弟弟走出几步,又背着行李跑回来,隔着铁栏杆,说了一句:“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胡说!快走吧。”
  由辉就一步一回头地走了。他跨入通道,走进了逃亡之门。两个人互相再也看不见时,姐姐还傻站在那里,眼泪哗哗滚落下来。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39:42

由辉离开西京之后,顾盼盼一直没怎么去学校,十几天后,她就办理了辍学手续。
  这个繁华的都市像一个男人,她曾经无比向往,她希望靠近他,融入他,结果他只是选取了她的青春肉体,然后冷冰冰地付给她一笔钱。她想改变这样的状况,对方却突然变了脸,露出了杀气……
  这种突变让她深深恐惧。
  原来和顾盼盼同寝室的几个女生,听说她要离开西京了,都没有感到很吃惊。虽然,顾盼盼来西京读书不到两年,社会关系却非常杂乱,上课总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
  不过,毕竟同窗同寝,大家的心情都有点不好受,互相约着,每人出份钱,在学校附近选了一家饭馆,为顾盼盼送行。
  这一天是5月8号,世界微笑日。
  饭馆不大,只有她们一桌客人。半空中,有两三只苍蝇在不知疲倦地飞。厨房里,传出剁肉的声音:当当当当当……
  今天,顾盼盼剪了齐耳短发,没化妆。穿着一件短袖白衬衫,一条粉色七分裤,一双白色旅游鞋——这正是她来西京大学报到那天的装扮。
  “盼盼,你什么时候走?”
  “明早的火车。”
  “去哪儿?”
  “回江苏。”
  “有什么打算吗?”
  “现在还没有。”
  “哦……回去之后,别忘了给我们打电话。”
  “一定的。在西京,我唯一不能忘的人,就是你们了。”说着说着,她的眼圈红起来。她喝得不多,却有点醉了。
  “这个星球上第一富人比尔·盖茨是个退学生,第二富人埃里森是个退学生,第三富人艾伦,也是个退学生。说不定,我们毕业之后,给我们签工资单的老板,就是你呢。”
  “以后,我要是沦落成乞丐了,讨饭讨到你们的门下,你们还能认识我,我就千恩万谢了。”
  “包吃包住。”
  “盼盼,你今晚住哪儿呀?”寝室老大问。
  “旅馆。”
  “你租的房子呢?
  “退了。”
  “那你回咱寝室住吧,最后一夜了,我们要和你好好亲近亲近。你那个铺一直空着呢。”
  “好哇。”
  “回去,我们一起玩‘20问’游戏。”
  “你不是从来不玩这个吗?”
  “今天例外。”
  这天晚上,所有女生都喝了酒。她们离开那个饭馆时,厨房里那菜刀依然在剁肉,声音血腥而单调:当当当当当……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40:10

顾盼盼在上铺。
  回到寝室之后,有个男生来敲门,还给了寝室老大一个什么东西。
  接着,大家关了灯,开始聊天。
  顾盼盼下铺那个女生喝得最多,在大家玩“20问”的时候,她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20问”是这样一个游戏:
  你心里想一个人,对方问你一些问题,你只回答“是”或“否”,不出20问,对方基本就能猜出,你想的是那个人是谁。
  这是一个缩小范围的游戏,成功率很高。
  一般说来,首先要确定,对方想的,是故去的古代人,还是活着的当代人。比如是当代人,再确定是男是女;比如是女,再确定是名人还是普通人。比如是名人,再确定是北方的还是南方的。比如是北方的,再确定名字是三个字还是两个字……
  寝室老大说:“顾盼盼,今天你想我猜。”
  顾盼盼说:“好。”
  过了一会儿,顾盼盼说:“我想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想哪个人,而是莫名其妙想到了自己的身份证。
  这是犯规的。
  寝室老大对“20问”很不老练,她第一句就问:“是男的吗?”
  “……否。”
  “她喜欢穿红T恤吗?”
  “……是。”
  “她喜欢穿绿色牛仔裤吗?”
  “……是。”
  “她是西京大学的学生吗?”
  “……是。”
  “她的名字是三个字吗?”
  “……是。”
  “她的名字是叠字吗?”
  “……是。”
  本来,对方以为顾盼盼想的是一个人,其实顾盼盼想的却是一个物,因此,仅仅用“是”与“否”根本无法回答。实际上,顾盼盼回答上面这些问题时,心中想的已经是“身份证上的顾盼盼”了。
  寝室老大有些得意起来:“她是江苏人吗?”
  顾盼盼不知道怎么更正她:“……是。”
  寝室老大停了一下,突然问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吃惊的话:“她活着吗?”
  顾盼盼的心一沉。对方无疑是在确认,她想的是自己,还是另一个已经死去的顾盼盼。而她好像第一次意识到,她和另一个顾盼盼竟然如此相近:名字,身份,原籍,服饰……
  她想了想,说:“……是。”
  接下来,寝室老大应该毫不犹豫地说出:你想的就是你自己!……
  可是没有。
  她缄默了一会儿,嘿嘿地笑起来,在黑暗中低声问:“你想的,是你的身份证吗?”
  顾盼盼头皮一麻。
  她给出的8个回答,和一张不常用的身份证隔着十万八千里,没想到,寝室老大一下就猜中了。
  这种巧合多么诡异!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40:42

顾盼盼下铺的女生,平时能喝半瓶啤酒,今天她却喝了两瓶。
  半夜时,她醒了一次,不知什么时候,“20问”游戏已经结束,大家都睡着了。月色惨淡,所有的蚊帐都静静地垂着,宿舍里死寂无声。
  外面刮风了。
  她透过蚊帐,迷迷糊糊朝门口看了一眼,门裂着一条缝子,应该是有人去了卫生间。
  她翻了一下身,继续睡去。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轻手轻脚地回来了,朝上铺爬。哦,原来刚才是顾盼盼出去了。
  她爬了两次才爬上去,钻进了蚊帐。
  下铺女生记得,顾盼盼的身体挺灵活的,过去,每天夜里睡觉的时候,她一窜就爬上去。而今天,她似乎显得有些笨重……
  酒劲还在下铺女生的胃里涌动,她没有多想,沉沉地睡去。几分钟后,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门似乎又开了,走进一个人,抓住床铺的扶手,一跳就上去了,钻进了蚊帐……
  她有点害怕了。
  如果说后面这个人是顾盼盼,那么前面爬上去的那个人是谁?
  如果说前面爬上去的那个人是顾盼盼,那么后面这个人是谁?
  全世界的人似乎都睡着了,只有她一个人醒着。她连动都不敢动,使劲集中着醉醺醺的意识,聆听上铺。
  上铺没什么异常。
  渐渐地,她又沉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上铺翻腾了几下,接着又没动静了。顾盼盼是不是喝多了,要吐?
  她自己的胃里就一直在翻江倒海。
  迷迷糊糊又过了很久,她感觉到,又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爬上了上铺……这时候,她已经不能肯定哪个片段是梦了。
  ——早晨,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她爬起来,穿上衣服,朝上看了看,顾盼盼的蚊帐依然垂着。
  她拿起脸盆,小声说:“顾盼盼,起床吧,你今天还得坐火车呢。”
  蚊帐里没有动静。
  她的声音大了一点:“顾盼盼!”
  蚊帐里还是没有动静。
  她眯起眼睛,朝蚊帐里看去,空的!
  她去哪了?
  问大家,没有一个人知道顾盼盼的去向。
  有人去厕所喊了几声,没有。
  有人去她老乡的寝室找,没有。
  有人猜测,她已经去火车站了。可是,她的包还在床上。
  后来,大家一致认为:她可能在临走之前,想在学校里四处再看一看。
  几个女生左等右等,过了开饭时间,仍然不见顾盼盼的踪影。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41:07

大家陆续去食堂了。
  清洁工打扫厕所时,有个隔挡的门一直闩着。
  她敲了敲,又喊了几声,里面始终没人答应。
  她等了一会儿,再敲,再喊,还是没人答应。
  清洁工觉得很奇怪,就从旁边的隔挡爬了上去,探头一看,一下就掉了下来,一边朝外跑一边惊呼:“死人啦!——”
  ——顾盼盼死在了厕所里。
  她穿着内衣,佝偻着身子,半躺半坐在蹲便池上。
  她的脸被毁容了,惨不忍睹。一双眼睛微微地睁着,似乎在凝视天花板。
  她的上身裸露,两个乳房不见了,血肉模糊。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41:59     标题: 十:眼珠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甲突然说:你看得见我吗?
  乙说:看不见。
  甲松了一口气,说:我也看不见你。
  乙说:我看不见你,你要是能看见我,那就太恐怖了。
  甲说:可是,不对啊,既然你看不见我,说话的时候,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眼睛?


顾盼盼被害的这天晚上,在玉米别墅中,米嘉仰面躺着床上,一只胳膊勾着伏食的脖颈。
  伏食面朝她侧身躺着,一只胳膊抱着她的胸。她的胸软软的。
  这时候,天刚刚黑透。
  米嘉说:“伏食,过去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特别害怕。有一天,我听到了狼叫,好像就在窗外,吓得我一夜没敢睡……”
  伏食没说话。
  “自从有了你,我就踏实多了。不过,可能是由于那次受了惊吓,我经常做噩梦。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伏食没说话。
  “一个像狼的东西,它在我背后跟着我,它也不抓我,也不吃我,就那样不即不离地跟着我。在梦里,我到处找你,却看不到你的影子……”
  伏食没说话。
  “在紧要关头,你们就消失了。男人哪。”
  伏食依然不说话。他闭着眼睛,似乎在听米嘉的心跳。
  米嘉转过头,说:“让你说句话,就像吐金子一样难!”接着,她摸了摸他的胡茬,柔声说:“其实呀,我喜欢像你这样沉默的男人。一个男人的舌头千万不能长,否则讨厌死了。”
  说着,她把嘴朝伏食凑过去。
  伏食爬起来,开始居高临下地亲吻米嘉。
  米嘉含糊地说:“伏食,你在夜里好像从来没睁开过眼睛……”
  伏食继续吻她。
  米嘉醉醺醺地说:“你不想看看我现在的神态吗?我都要死了……”
  伏食把舌头伸进了她的嘴中,把她的话堵住了。他的舌头好像比平常人长很多,它像蛇一样在米嘉的嘴里翻来卷去,几乎插入了她的气管。
  米嘉喜欢这样的舌头。
  很快,米嘉就轻轻呻吟起来。伏食把舌头抽出来,在米嘉身体上漫游一遍,又爬到源头去喝水。
  此时,米嘉已经全部化成水了。
  最后,他穿上她,开始朝远方奔腾。
  她紧闭双眼,只觉得耳旁呼呼生风,不知身在何处……
  结束之后,像过去一样,他暂时不能把她脱下,他趴在她的身上,咬出了她的唇。
  今天,他用劲比较狠。
  米嘉突然有些紧张。
  昨天,10号别墅的一个女人,给她家的狗狗洗完澡,梳完毛,越看越喜爱,伸出嘴和它接吻。没想到,那条狗狗突然发威,咬住她的嘴唇就不放了,活生生把嘴唇咬了下来。她老公听到她惨叫,吓坏了,急忙把狗狗的嘴撬开,用筷子搅动它的嗓子。过了半个多小时,狗狗才把女人的嘴唇从胃里吐出来。然后,老公拿着嘴唇,赶紧送太太去口腔医院做再植手术……
  电话响了。
  米嘉推开伏食的嘴,接起来。
  电话是作家打来的,他小心地问:“在干吗?”
  米嘉有点不耐烦:“在干。”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时,伏食艰难地从米嘉身上脱离下来,疲惫地平躺在床上。
  米嘉说:“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伏食静默了一下,问:“为什么?”
  米嘉说:“一本杂志里说过,一个男人如果不喜欢一个女人,两个人做爱时,他就不想睁眼看到她。在心里,他会假设她是他喜欢的另一个女人……”
  伏食转过头来,闭着眼睛,一双眼皮定定地对着米嘉的脸,说:“其实,我闭着眼睛,同样能看见你。”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42:24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的世界中,米嘉又一次走进那扇梦之门——
  那片熟悉的荒原再次显现出来。
  她孤独地站立在荒原里,手里拿着一份遗书,眼泪慢慢淌下来。她是个硬气的女人,在生活中很少哭。
  现在,她哭了。
  她想,那东西看见自己流泪了,神情一定很得意。可是,她透过泪眼看了看它,它的眼神还是那样心不在焉,似乎对人类的眼泪并不感兴趣。
  只是,它那枵枵空腹不停地抽动着。
  米嘉也感到腹内发空,肚皮好像挨到了脊梁。她真想一口咬断它那毛瑟瑟的脖子!
  心里这样想着,她的两个膝盖却一弯,朝着那个东西跪了下去。
  它并不承受,闲闲地望着米嘉,眼神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好像人的礼节对它行不通。
  米嘉万念俱灰。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继续朝前走。
  她不知道前途是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荒原深处走出来,还是朝荒原深处走进去。
  她不知道她是走向自己的家,还是走向它的窝。
  她的大脑空荡荡,剩下了一缕意识——只有伏食出现,自己才会得救。可是,这个神秘的男人似乎藏进了一个更神秘的地方,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
  天更阴了,而且起了风,荒原动荡起来。她在风声中,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粗。
  路还远呢。它的眼神在告诉。
  米嘉走不动了。她再一次蹲下来,用手挖土,挡在她和它之间。她干得很卖力,好像在造一道御敌的墙。
  她的长指甲纷纷断了,十指都渗出血来。
  她把这道“墙”垒了很长很长,然后,在“墙”上煞有介事地插上了许多杂草,好像监狱高墙上的铁丝网。风一刮,这些草就东倒西歪了。
  她故意使自己的动作显得神秘异常。
  据说,狼这东西极其狡诈和多疑,有一根草横卧,它都不会从上边跨过去。
  它蹲在草丛里,瞅着米嘉,神情毫不专注,好像在看一个不高明的魔术师表演。
  垒完“墙”,米嘉艰难地站起来,在大风中继续朝前走。
  回头看,它从“墙”上一跃而过,在大风中追上来……
  米嘉忽然想到——它不是狼。
  她一边走一边惊恐地自言自语:它不是狼,它不是狼,它不是狼……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42:54

全身一抖,米嘉睁开了眼睛。
  窗外也在刮风,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想起,刚才伏食出去了。但是,她还是不自觉地朝背后摸了摸,却碰到了那根永远处于坚硬状态的东西。
  她的心里一阵悲凉——
  这个总是莫名其妙消失又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这个在床上总是闭着眼睛的男人,这个在她面前极少说话的男人,这个睡着之后永远在她背后的男人……
  他从来不属于她。
  属于她的,只有她碰到的这根东西……
  伏食感觉到她醒了,就在背后轻轻抱住了她。
  窗外,似乎有雨点落下来,被风裹挟着,零零星星打在窗子上。
  过了好长时间,米嘉才说:“刚才,我又做那个怪梦了。那个像狼的东西还在梦中追我,我到处找不到你。我觉得,这个梦是个征兆,告诉我,你是不可靠的,在关键时刻,你肯定就不见踪影了……”
  伏食在背后把脸贴在米嘉的耳边,十分温柔地说:“也许,在这个梦中,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这句不着边际的话,让米嘉的头皮一炸。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43:33     标题: 十一:松下问病童,言师买药去

童子生病了,高烧,三天沉睡不醒。
  师父下山去买药。
  回来时,他在山下看见童子迎面跑过来,说:“师父,我的病好了!”
  师父擦了一把汗,说:“你吓坏我了。”
  童子说:“师父,你带我到集市去吃汤圆吧!我还要看木偶和耍猴。”
  师父说:“没问题。”
  师徒二人在集市玩到天黑日落,才返回。
  走到山门前,师父一转头,发现童子不见了,左呼右唤不见人。
  他只好走进禅房,却见童子依然躺在床榻上,面色如纸。伸手一摸,体温尚热,却停止了呼吸。
  他刚刚断气。


5月8日这一天,作家来到西京郊区的上清观,求签。
  这个上清观鲜为人知,香火并不旺,过去,他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是近几天偶尔听公司一个人介绍的,据说这里的签灵验得惊人。
  于是他就来了。
  那种场面宏大、香火鼎盛、游客如织的寺庙或者道观,往往并不让人信任,人气太旺,就把神气冲淡了。
  上山的石阶凸凹不平,时不时地钻出一撮野草。
  除了他,山路上没有一个人,很安静。一阵远方的风,掠过树稍,浩浩荡荡吹过来。也许是路太远,终于没有吹过他的头顶,在中途,它就消弭了……
  上清宫在山顶,很小,几乎就是一座四合院。只有一个殿,门额的牌匾上书“三清观”三个金字,里面供奉着玉清、上清、太清三为天尊。
  作家爬上来之后,累得气喘吁吁。
  他走进三清观,从包里掏出香,点上,虔诚跪拜……
  这时,旁边一个黑糊糊的小房间里走出一个人。作家转身一看,是个很老的道士,瘦骨嶙峋,穿着蓝色的道袍,须髯灰白,一尺长发在头顶挽成高高的髻。他的两只眼睛瘪瘪的,十分浑浊,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东西了。
  他慢慢走过来,凑到作家的脸上看了看,颤巍巍地说:“施主,求签吗?”
  作家急忙说:“是的,望老师父指点。”
  老道士摸索着,从香案上拿过一罐签,突然凑近作家的衣服,上上下下闻起来。
  作家问:“道长,怎么了?”
  老道士:“你身上有一股老鼠的味道。”
  作家的表情有些尴尬:“不会吧?”
  老道士叨叨咕咕说:“这山上,老鼠特别多,睡觉时,它们差点就在我的头发里做窝。我对它们的味道太熟悉了。”
  作家不禁看了看老道士的长发,果然乱蓬蓬的。
  既然来了,作家肯定要抽个签。他不再纠缠老鼠的话题,接过签罐,哗啦哗啦摇起来。终于掉出一支,他捡起来,递给老道士。
  签,又是一扇诡秘之门,现在,作家要拜托这个老道士帮他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玄机。
  老道士说:“一支签10元。”
  作家急忙掏出钱,交了。不过,他的眼神已经对这个明码标价的老道士不太信任了。
  老道士把钱装进口袋里,拍了拍,这才凑近那支签,看了看,念道:“松下问病童,言师买药去。不在此山中,归来必定迟……”
  “此签怎么解?”
  “施主哇,你将遭遇一场大病,而且无药可医!”
  “你……在这里修行多长时间了?”作家突然问。
  “我?我从来没有修行过啊。”
  “我不明白了。”
  “其实啊,我是一个要饭的。在西京,天天睡在马路边,雨搭下,连一块挡雨的塑料都没有。后来,我发现了这个地方,就住进来了……”
  “那你的衣服……”
  “这是过去那个老主持的遗物。”
  “那你的头发……”
  “山上没有理发店,天长日久,我的头发和胡子就长这么长了。”
  作家大老远地来求签,结果求到了一个乞丐头上!也许,这个乞丐在西京讨钱的时候,作家还遇见过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
  他憋不住,一下笑出来。然后,从口袋里又掏出10元钱,塞给了对方。
  老头正色道:“你给钱,我也帮不了你。”
  作家说:“无所谓了。”
  老头又说:“我只能对你说,在死亡到来之前,你就害怕,那太早了。在死亡到来之后,你再害怕,那太晚了。”
  这是一个乞丐在给一个作家上课。作家又笑了,说:“谢谢你的话,我得下山给别人上课去了。再见吧。”
  然后,他走进三清观的门。
  ——这扇门故弄玄虚,里面原来是卖竹签的。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43:59

这天,作家登山太累,早早就躺下了。
  不过,他还是睡不着,就给米嘉打了个电话,想跟她聊聊今天遇到的事。
  他问对方三个字:“在干吗?”
  对方的回答只是减掉了一个字:“在干。”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作家放下电话,继续想那个签。
  天快亮的时候,电话又响了,他以为是米嘉,接起来,只说了一声“喂”,就没有再说话,一直举着话筒听,脸色越来越白,正像3月8号那一天,米嘉在电话中告诉他,顾盼盼已经被除掉时一样,他的全身开始剧烈颤抖……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44:31     标题: 十二:奶

如果,爱一个人需要理由,恨一个人却不需要理由,那么这个世界就是最恐怖的了。

第二天,作家中午才到公司来。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悄悄溜进办公室,把门关严,打开电脑,继续写那部狂犬病题材的恐怖小说。
  敲一行字,删掉。
  再敲一行字,再删掉……
  后来,他干脆不写了,走到沙发床前,躺下来,静静闭上眼睛。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好像一株发财树,日久天长不见阳光,叶子的绿色渐渐消退,变得越来越苍白。
  有人敲门。
  他警觉地问:“谁?”
  这时,门已经被推开,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你们找谁?”
  “你坐起来。”女的说,声音很粗,口气很横。
  来者不善。
  作家一下坐了起来。
  男的柔和一些,他掏出一个警官证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刑警队的。”然后,他指了指作家那个高背椅,说:“我们找你调查点事,你坐到那里去。”
  作家张大了嘴巴。
  警察只要捉到了一个线头,线团就毫无秘密可言了。
  “叫你坐那里去,听见了吗!”女的厉声说。
  作家就乖乖地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他的表情很不自然,因为他不能断定,这两个刑警有没有看过他的节目,于是就不知道这时候该呈现公众人物的表情,还是该呈现罪犯的表情。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44:57

两个刑警在他的沙发床上坐下来,女的拿出一个本子,准备记录。
  作家小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男刑警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认识顾盼盼吗?”
  “认识。”
  “什么关系?”
  “她曾经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我离婚了。”
  “你是认识她之前离婚的,还是认识她之后离婚的?”
  “认识她之前。”
  “你和她什么时候分的手?”
  “2月14号。”
  “为什么分手?”
  “原因很多。”
  “挑主要的说。”
  “我发现她并不单纯。”
  “为什么?”
  “直觉。”
  “直觉都是有来源的,说具体的事。”
  “她的电话非常频繁,在社会上认识很多闲杂男人。”
  “你了不了解她认识的那些人?”
  “不了解。”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今年3月。”
  “几号?”
  “我想想……是7号。”
  “在哪里见的?”
  “她来我公司。”
  “她来干什么?”
  “她想来我们公司兼职,我答应帮忙了。但是,她没再和我联系。”
  “你知道她被人杀了吗?”
  “……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死的第三天。”
  “第三天?”
  “是啊。”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3月……8号。”
  女刑警从本子上抬起头来,说了一句:“我提醒你,不要和我们玩智力游戏!”
  作家连忙说:“没有没有,我在老老实实地配合你们调查!”
  男刑警看了看他的左眼,又看了看他的右眼,说:“西京大学有两个顾盼盼,你知道吗?”
  作家愣了愣:“不知道啊。”
  男刑警拿出顾盼盼的照片,递给作家:“你过去那个女朋友是不是这个人?”
  他看了看,点点头。
  男刑警说:“她是昨天晚上死的!被人害死在学校的厕所里了。”
  作家紧紧盯着男刑警,似乎一时没回过味。过了半天,他才说:“我一直以为死在玄卦村的那个人是她……”
  男刑警又说:“我还可以告诉你,她和另一个顾盼盼一样,两个乳房被吃了,脸也被人毁了。”
  作家呆呆地说:“那说明,是一个人干的?”
  男刑警突然问:“昨天夜里你干吗去了?”
  作家说:“昨天我去上清观求签,爬山很累,早早就睡了。”
  男刑警问:“有人证明吗?”
  作家讪讪地笑了笑,说:“我一个人生活,只能自己证明自己。”
  男刑警说:“这对你是不利的。再想想,比如有没有邻居见过你。”
  作家说:“对了,昨天半夜,我在家给总经理米嘉打过电话。”
  男刑警马上问:“几点钟?”
  作家:“午夜。”
  男刑警说:“不要用文辞,具体时间。”
  作家说:“12点半。”
  男刑警和女刑警对视了一下,女的把本子收起来,说:“我们还会再找你的。”
  作家急忙站起来,说:“欢迎你们来。看,连口水都没喝。”
  刑警不跟他客气,他们径直走到门口,女的突然回过头来,问了他一句:“你爱你母亲吗?”
  作家愣了愣,说:“当然。”
  女的看了看他的眼睛,没有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作家把两个刑警送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正好来了。作家故作轻松地问:“两位警官,你们看过我的节目吗?”
  男刑警乜斜了他一眼,一边跨进电梯一边问:“什么节目啊?”
  他说:“西京台,12点,我讲恐怖故事。”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男刑警丢出一句话:“那时间,我们正在街上寻找恐怖份子呢。”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45:18

作家回到办公室,立即给米嘉的办公室打电话。
  米嘉已经进来了,她有些紧张地问:“警察?”
  作家:“警察!”
  米嘉:“他们找你问什么?”
  作家:“米嘉,死在玄卦村的那个女生不是顾盼盼!”
  米嘉一愣:“杀错了?不可能!”
  作家:“真错了,那个女生也叫顾盼盼!”
  米嘉气愤地说:“到底是哪个顾盼盼敲诈你呀?”
  作家说:“另一个顾盼盼。”
  米嘉更气愤了:“你约出来的是哪个顾盼盼呀!”
  作家说:“我约的是敲诈我的顾盼盼,不知道为什么,另一个顾盼盼死在了玄卦村!不过,敲诈我的那个顾盼盼昨天夜里也被人杀了,警察正调查这件事呢。”
  米嘉坐在沙发床上,想了想,脸上呈现出担忧的神情:“这不是好事……”
  作家说:“顾盼盼昨天夜里被害,跟我们无关。而那个重名的顾盼盼虽然是你找人杀的,但是,她跟我们根本不认识,警察应该查不出来。”
  米嘉瞪了他一眼,说:“那个重名的顾盼盼死后,两个月了,警察之所以一直没找到我们头上,很大原因是,我们杀错了!现在,这个顾盼盼又被人杀死了,警察就来了,是因为你和她有关系。而她和那个重名的顾盼盼也有关系!这样一来,我们做的事,最后就有可能浮出水面了……”
  作家不做声了。
  米嘉突然问:“你说,昨天夜里是谁杀了这个顾盼盼?”
  作家看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米嘉说:“你看我干什么?”
  作家的视线慢慢低下去,落在了米嘉那一双粗粗的小腿和两只草绿色坡跟鞋上,半天才说:“米嘉,我说一句话你别介意……”
  米嘉点着一根薄荷烟,吐出两个字:“你说。”
  作家抬头重新看了看她的眼睛,目光又落下去,继续看她的坡跟鞋:“你是不是……已经发现杀错了人,一不做二不休,瞒着我,雇杀手去西京大学又把她干掉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
  “杀那个顾盼盼的人和杀这个顾盼盼的人,是同一个杀手。”
  “案子还没破呢,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昨夜这个顾盼盼被杀之后,乳房也被吃了,脸也被毁了……”
  “靠,她跟你有恩怨,跟我毫无关系,当时我想杀她,还不是为了你?杀了另一个顾盼盼之后,她就销声匿迹了,我干吗背着你穷追不舍去杀她?”
  “那么,就是另一个跟她有仇的人,也想杀她,正好找到了你上次雇的那个杀手……顾盼盼的社会关系太复杂了,鬼知道她得罪了什么人!”
  “不可能那么巧。”
  “那你说,会是谁干的呢?”作家把目光抬起来,迷茫地看米嘉。
  “我还怀疑是你干的呢。”米嘉一边说,一边把半截烟揿灭了。
  “我?没有你撑腰,我连打她一顿都不敢。”
  “敢杀人的人,往往都不敢打人。”
  “姑奶奶,上次都是你帮我摆平的,这一次我干吗要单独行动呢?”
  “也许,最有理由杀人的人,却不是凶手。最没有理由杀人的人,恰恰是凶手。”
  “你还在说我吗?”
  “现在说的不是你了。”
  “那是谁?”
  “昨天半夜,伏食出去了……”
  “他?……他不是经常半夜出去吗?”
  “我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大约是凌晨两点钟,我听见他在卫生间里,一下下用劲在刷牙……”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45:55     标题: 十三:199989步

作家做了一个噩梦,弟弟把他叫醒了,眨着眼睛看着他。
  那个噩梦是这样的:
  他梦见,他做了一个噩梦,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变成了一个陌生女子,他恐惧到了极点,就在这时候,弟弟把他叫醒了,眨着眼睛看着他。他心有余悸,对弟弟讲起了这个梦。讲着讲着,他突然住口了——弟弟正在一点点演变,转眼,就变成了一个陌生女子……
  现在,弟弟眨着眼睛看着他。



这次,顾盼盼真的死了。
  那两个神秘短信,新书上的黑框,电影厂道具楼的女鬼,QQ群里的目分目分,演讲会上顾盼盼的惊现……
  似乎都有了解释。
  作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光亮,专门请米嘉喝了一次茶,还是那个永远播放斯汀歌曲的茶馆。米嘉的心情似乎并不怎么好,话语很少,显得忧虑重重。
  作家就不再提顾盼盼的事,开始谈节目。他兴奋地告诉米嘉,那部狂犬病的小说已经写了一半,他对这个故事很满意。另外,他还透露,他把自己、米嘉、伏食、两个顾盼盼……都写进了小说中。
  这天晚上,作家睡得很香。
  早晨,他刚刚睁开眼睛,短信就响了。
  他打开它,陡然瞪大了双眼:
  
  作家:
  我是目分目分。
  从现在起,你朝前走第199989步的时候,会看到你想象不到的一幕。那是你人生的终点,不会早一步也不会晚一步。
  这似乎是一个噩耗,其实是一件好事,因为你有一定的权限改变命运的定数。我们建议你,尽可能借用其它东西代步,使你的人生得以延长……
  我在第199989步的地方等你。
  
  这个短信对作家的打击太大了!
  ——顾盼盼已死,可是这个目分目分依然存在,继续给他发送着短信。这说明,过去那些诡怪之事,并非顾盼盼所为,至少不完全是她干的!
  就像一个人从噩梦中醒来,刚刚松了一口气,梦中的情景却在现实中出现了!
  这个目分目分,这个被拆散的“盼盼”,这个从始至终一直藏在他背后的人,或者说,这个一直悬在他头顶三尺的东西,究竟是谁?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46:16

199989步。
  这个数字像一个恶毒的诅咒,一下就撞进作家的命运中,似乎再也无法根除了。
  他沮丧地把手机扔到了地板上,眼神灰暗下来,脸上刚刚出现的一丝光亮,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呆呆地望着屋顶,毫无表情,如同一个被医生诊断为绝症的人。
  生活在都市的人,每天平均大约是5000步的样子,那么,199989步大约是40天……
  如果这个短信的预言是真的,那么,作家剩下的日子就不多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他终于坐起来,下床了——今天还要录节目。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喧闹。
  当他把双脚垂到地面的时候,迟疑了一下。
  接着,他慢慢穿上鞋,小心地迈出去,嘴里开始叨念:1步,2步,3步,4步,5步,6步……
  从这天起,作家开始记录他的走一步。

  这个神秘短信没有号码。
  对方不想让作家回复。
  对方把门关了。
  作家越想越后悔,如果,早点换一个手机号码就好了,他也应该关上自己的门,从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门出入。这样,也许对方就找不到自己了……
  现在,一切都晚了。
  对方已经给他送来了最后的通知。
  199989步。
  我们一起来猜想一下,到了那一步,作家会遇见什么?
  也许,在一条平坦而光洁的马路上,他正朝前走着,马路突然咧开一张黑糊糊的嘴,迅速把他吞进去。接着,很多人围上来,纷纷议论:那么大的一个黑窟窿没有井盖,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看不见啊……
  也许,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突然冒出一辆无人驾驶的巨大卡车,迎面逆行开来,把正常行驶的他那辆灰色桑塔纳撞飞。第二天,媒体报道说:一辆灰色桑塔纳,不知何故,逆行驶上了高速公路,车毁人亡……
  也许,他去野外参加生存拓展训练,必须翻越一面墙,他爬上去之后,正要跳下去,却看到很多人聚集在地上,仰着头,对他指指点点,似乎在警告他太危险。他笑了笑,轻松地跳了下去。下面的人失声惊叫,四散逃开。结果,他摔成了肉饼,鲜血溅出几米远。事后,大家怎么都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举着一副高倍望远镜,站在30层楼顶上,朝下望着望着,突然就跳了下来……
  也许,一个惊天动地的炸雷,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在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中,单单选中一扇窗子,左冲右突,“咔嚓”一声,穿透厚厚的墙壁,把正在上网的他劈死……
  也许,他抬起头,正巧看见一个人放风筝,风筝线断了,软软地飘落下来,落在他的肩上,他想把它摘下来,手脚却动不了了,直直地摔在地上。旁边的人一边跑开一边大喊:高压线电死人啦!……
  也许,他正路过一家银行,听见里面“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探头瞧了瞧,一颗流弹就飞出来,打碎了他的鼻子,直接射进大脑中……
  也许,他下班快到家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仰头一看,旁边是一幢正在建筑的楼房,一个民工站在脚手架上,急急地对他打着手势。民工朝左挥挥手,他就愣愣地朝左移动几步;民工朝右挥挥手,他就愣愣地朝右移动几步。他终于调整到位了,那个民工突然投下一个砖头来,精确地砸在他的脑袋上。记者马上赶来了,因为这里出现了一颗陨石,它来自黑暗宇宙的深处,躲过无数天体,直直地飞到吉利街来,正巧砸中了一个无辜行人。吉利街在西京,西京是地球上的一座城,地球是天上的一颗星……
  也许,他正坐在飞机上,在太平洋上飞行。他刚刚从厕所回来,飞机突然倾斜了,接着不可逆转地直直扎进茫茫海洋中……
  也许,那个保姆推着一对双胞胎出现了,其中一个婴孩还在大哭,另一个婴孩则爬出双座推车,朝他咯咯笑着慢慢爬过来……
  也许,他迷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果树林中,枝叶间,挂满了半红半绿的果子。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了,借着月色,眯眼朝树上望去,那密密麻麻的果子并不是果子,而是缩小了的顾盼盼!红的是T恤,绿的是牛仔裤。无数的顾盼盼挂在树上,纹丝不动,从四面八方死死盯着他……
  
  也许,你不屑猜想。
  提到短信,你也许断定这是一个恶作剧,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
  那么,我提前告诉你,作家走到这一步的时候,真的就发生了什么。
  真的。

作者: Vilo    时间: 2007-1-5 12:46:56     标题: 十五:错错错

一个人说对的话,往往是封闭真相的锁头。
  一个人说错的话,常常是开启秘密的钥匙。


这一天,作家录制的恐怖故事叫《失常》。
  他坐在光线幽暗的摄像棚里,慢悠悠地讲道:
  
  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通过网络相识并相爱。
  在网上,女孩叫“忘”。
  男孩特别喜欢这个名字。铭记是笨重的,而忘记才是浪漫的。
  这天晚上,正好他们相遇一个月,男孩约女孩出来见面。男孩早早来到了见面地点,过了半个钟头,也没见女孩出现,他就拨通了她的电话,笑着问,你到哪儿了?
  女孩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你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男孩说,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
  
  米嘉正好在现场,她伸手示意暂停。
  作家愣愣地看了看米嘉,问:“怎么了?”
  米嘉扬了扬手上的文字脚本,说:“怎么冒出了一个玄卦村?”
  他似乎一下回过味来,对摄像师抱歉地说:“错了错了,做后期的时候,把这句剪掉吧。”
  摄像师说:“没关系,我们继续。”
  他于是继续讲道:
  
  男孩说,我穿牛仔裤,T恤。你呢?
  女孩说,我穿一条黑裙子。
  又等了一会儿,男孩还是不见女孩的影子,正想打电话,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回头一看,竟然看到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他诧异地问,你是……
  女孩说,我就是忘呀。
  男孩说,你不是说,你穿黑裙子吗?
  女孩笑了,说,万一,你长得剧难看,我就悄悄从你身边溜走了。
  男孩说,你还真聪明。
  女孩看了看男孩的背后,说,那是什么?
  男孩回头看了看,有一辆44路公交车开过来,就说,公交车呀!怎么了?
  女孩说,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
  
  米嘉又摆了摆手,叫摄像师停机。
  “什么44路公交车?哪儿跟哪儿呀!”
  作家使劲捶了捶脑袋,说:“又错了……”
  米嘉对一个员工说:“你给他端杯水来。”
  那个员工马上跑出摄影棚,端来一杯冰凉的水,递给作家。他几口就喝了进去,说:“再来。”
  接着,他继续讲道:
  
  两个人走进旁边的咖啡店,要了点喝的,在轻柔的音乐中,边饮边聊,比网上更投契。
  分手时,男孩突然有些伤感,说,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米嘉皱皱眉,又一次伸手中断了录制:
  “男孩叫女孩什么?姐?”
  作家沮丧地说:“又错了……”
  米嘉说:“你怎么了?”
  他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这些话怎么就冒出来了……”
  米嘉不耐烦地说:“算了,今天到这儿吧,明天再录。”
  他说:“再试一次,我能行!”
  摄像师看了看米嘉,米嘉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那就再试一次。”
  他继续讲述:
  
  男孩回到家,更加想念女孩,急急地上了网,寻找她。
  他QQ的好友名单里,少了一个名字“忘”,多了一个名字“亡”——处于不在线状态。
  接着,他转到论坛,看到大家正在给“忘”举行网络葬礼——原来,这个“忘”昨天被害,凶手残忍地挖走了她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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