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飞机平稳停落在奥克兰的土地上的那一刻起,我突然感觉飞机上的同胞们都变得安静起来,这种安静好像夹杂着一丝忐忑与紧张。因为迎接我们这些刚刚返回新西兰的乘客的,是一个长达14天未知——入境隔离。
我会被安排到哪里隔离?隔离酒店的餐食是怎样的?我将如何独自一人度过这14天?最重要的,有很多从高危国家回来的人,我不会被感染吧?……
还好,没有下车就被大巴转移到其他城市,很快就入住到奥克兰的一家隔离酒店。在等待的时候,还有热心的小伙伴建了微信群,方便大家交流沟通。
入住的那天是Day 0,睡了一觉醒来才正式开始14天隔离的第一天。
可能是长途飞行让我有些疲倦,加上5个小时时差,尽管前一晚睡前吃了安眠药,白天身体还是有点沉沉的,脑袋也有点晕。
刚刚在国内连续吃了几个月的中餐,隔离餐也还算吃得津津有味。
虽然我们这个隔离酒店每天早上7点到晚上7点之间都可以自由下楼去活动区域走动晒太阳,想了想入住时看到同一酒店的印度大叔和欧洲大哥们,我决定暂时都待在房间里减少与外部接触。
万万没想带,到了第3天晚上,我突然生病了,就再也没能出去过!
先是头痛,然后感觉身体有点发热。我赶紧给前台打了电话联系了驻点的护士,护士很平静,告诉我可以在附近的药店买点止痛药,白天的时候兵哥哥去帮我取回来。以及,叮嘱我不要离开自己的房间。
“我好像体温有点高”,我特别强调了一遍。“好的,明天例行体温检测的时候看下”,她这样回答道。我心里有点犯嘀咕,再三问道,“真的不用今晚就测下体温吗?我有点担心”。
终于,她带着额温枪上来敲门了。还好,刚刚37度。喝了一肚子热水,吞下片安眠药,我带着头痛和不安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上午,接到护士的电话,我前一晚买的布洛芬取回来了,护士问我:你要自己下来取还是下午我们测体温时我们给你带上去?
昨晚另一位护士说让我待在房间了,所以我可以下楼吗?疑问在脑海中晃了一下,我回答道,我还是不要出门了,以免引起麻烦。
到了中午的时候我就有点后悔自己的选择,头痛越来越厉害了,我急需止痛药。正好朋友过来给我送东西,我就下了楼。
结果,大厅前台一位负责管理隔离的白人女士听到我报了自己的房间号后立刻变了脸,隔着两米远冲我喊道:“你不应该下楼来,回到你的房间去!”
可是护士说我可以下来取药……不过既然我已经下来了,可否把药给我呢?收到的答案是否定的,我此刻必须要立刻上楼,等待下午护士给我送药。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在新西兰,家人在一万公里之外,而是药就在酒店前台却不给我……
下午护士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道歉,“抱歉,我电话里说了你可以下楼来取药,之后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你是有症状的,应该待在房间里”。我也为自己下楼前没再多确认一遍道了歉,心想:再也不要下楼了,一楼的白人大妈好凶噢!
每6个小时吃一片布洛芬,我的头痛还是没有完全缓解,却开始有了新增症状:鼻塞。还好第5天的时候收到了第一次的检测结果:阴性。
到了第6天晚上,我给自己按摩的时候发现脖子淋巴结处有点肿大,轻轻按压也很痛,连带着耳朵后面也一阵阵抽痛。由于当时已经过了晚上10点,我没有打电话打扰护士,吃了布洛芬+安眠药就躺下了。
第二天迷迷糊糊不知道几点,被敲门声吵醒,体温检测改在上午了。我摇晃着从床上下来,开门的时候感觉自己脑袋发懵,身上还有点冷。“早上好!”开口说话的时候嗓子也疼的不好张口。
“38.1度……?等下,我再测试一遍”,护士说完又测了几次我的额温和耳温,确认我是真的发烧了。我看到自己的表格上立刻被贴了一个很显眼的亮粉色标签。
“我们会尽快为你单独安排一次鼻拭子测试,你继续吃布洛芬,待在房间里不要出门,保重”。护士留下这句话飘然离去。
凭借多年的生病经验,我赶紧用手机上的手电筒检查了口腔,双侧扁桃体已经肿大得很厉害了,一侧满是白色的脓斑。我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发烧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致电给护士,告诉她我应该是扁桃体发炎引起的发烧,问她有什么建议。护士建议我打给GP。于是打给GP,医生听说我在隔离,建议我问问酒店的护士……
“护士建议我打给你呢”,说完这句,我能感到话筒那边有短暂的沉默。
最终,我收获的建议是,多喝水,勤用淡盐水漱口。“要不要吃点药?比如抗生素?”“暂时不用,注意观察,要是严重了再告诉我”。
其实我觉得我还挺严重的。
因为这之后我就开始高频度发烧,然后不停出汗,流了我这辈子都没想过的汗,衣服、床单、被子、枕头全是湿的。之后又浑身发冷,牙齿上下打颤,多要了一条毯子盖着也于事无补。更糟糕的是,已经有几年没犯的过敏症胆碱能性荨麻疹又来了,出汗受热让我全身都是红疙瘩,奇痒无比。
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能出这么多汗
还好我自己从国内带了一盒阿莫西林,配合布洛芬吃,不知道能不能缓解我的病,但至少比淡盐水漱口给了我更大安全感。
总之,我度过了噩梦般的几天,每天在发烧和发冷之间反复,多则七八次,少则三四次。
这期间做了给我加测的检测。和第一次检测不一样,医生让我面对着房间的墙,他隔着老远把大长胳膊伸过来捅我的鼻子,像极了那只“在作死的边缘试探”表情包里的海鸥。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第10天中午,一位天使般的护士姐姐带来了我第二次检测的阴性报告,并在我描述自己扁桃体炎症的时候提出要看一下。
“你确定?”我对摘下口罩这件事还是有点疑虑。“没事的,你已经两次检测阴性了”。在近距离对着我大张的嘴观察了几秒钟后,她也确定是扁桃体炎。
“这很好地解释了你为什么会发烧,与新冠无关。对了你的医生怎么说?”我后来又打了一次电话,医生听说我在吃布洛芬(没敢告诉她我偷偷吃了处方药抗生素)并且体温检测都是正常的(是的很巧,每次量体温都是在我刚好不烧的时候),叮嘱我继续大量喝水,淡盐水漱口(可能因为她看不到我的扁桃体)。
护士听闻后表示会告诉酒店的医生,“已经好几天了,你最好吃点药”。
第二天,在偷偷吃光了我在国内自行购买的一盒阿莫西林后,我终于拿到了新西兰医生开的处方药,另一板阿莫西林。*
隔离第11天,我做了第三次检测(就是传说中的Day 12的检测),两天后拿到第3个阴性报告。
隔离的最后两天,可能是因为坚持吃抗生素的原因,我的症状也都逐一消失了。但因为过去48小时内有症状,我仍不被允许出门。
也就是说,隔离14整整天,我一次也没能下楼活动、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只能每天待在空调房里,和我的自带的细菌或病毒相生相处。有点像科学家说人类要和新冠长期相处的意思……
还好,我打赢了,得以健康而归。相信人类也会最终战胜新冠病毒,国与国之间的旅行再也不需要经历隔离。
最后的话:有几点感受想和大家分享一下。
01 工作人员的态度
新西兰隔离酒店几乎所有工作人员给我的感觉都是很温暖的。
生病的十天里我每天要给前台打好几个电话,工作人员丝毫没有对显示出“怎么老是你”的不耐烦。其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好意思了,但是没办法,护士让我汇报,我又无法直接联系到护士,每次都要麻烦前台转告。
护士小姐姐也是很体贴,听说我嗓子疼,一位护士说她可以给餐厅打电话让每天给我送冰激凌缓解一下。在我生理期的时候,另一位护士姐姐担心我自带的卫生用品不够,还专门给我送了一包卫生巾。
也可以感受到其他工作人员的热情,每天送餐的小姐姐敲门时都会发出愉快地音调。
总之,所有人会让你觉得,你是被照顾着的。
02 管理流程和效率
虽然态度是好的,但这无法完全弥补新西兰在管理隔离工作上的一些问题。就我个人经历来说,我的感受是:工作衔接有漏洞,责任落实不明确,处理问题效率不高。
据我观察,我所在的酒店共有几类工作人员:负责安全和总务的兵哥哥,负责检测和日常医务工作的医护,酒店工作人员(前台、餐厅、保洁),还有一些看管活动区的保安。然后他们还有很多排班的人,比如护士我只见过两个重复出现的。
众多的工作人员造成了一些工作流程上的问题。
比如入住两天后我发现自己根本吃不完所有三餐的食物,为了避免浪费,我多次给前台明确以后每天的晚餐只要水和沙拉,不要主食和甜点。电话那头每次都表示“放心吧老铁”,但时不时还会送全套晚餐过来,有时甚至我中午刚打完电话强调过,晚餐又送来了。于是之后的每天,我收到的都是“薛定谔的晚餐”。
再比如,我所在酒店买药流程是这样的:我先打给药店买药,然后打给前台,前台再让护士打给我,我告知护士药已买好,护士告诉兵哥哥可以去取药,兵哥哥取完药通知护士,护士取药送到我的房间。
第一盒布洛芬快吃完的时候我在某天早上在药店又下了一单,护士说会有兵哥哥去取,结果等到晚上9点药店关门了我也没有收到。打给前台两次都说他们问问,然后就杳无音信。最后我不得不让朋友大晚上开车从20多公里外帮我送了一盒,只用了半个小时不到。而我十几个小时前买的药还在1公里外的药店。
第二天一早我问护士我的药拿到了没,她笑着说,“我问问,有可能早就拿到了,他们(兵哥哥)从来不让我们知道”。看来类似的事情经常发生。
再比如,我出现症状后有护士叮嘱我不要出房间,要做检测的时候又接到前台电话让我下楼,做检测前分别有两拨护士问了我的房间号和姓名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做完检测回到房间却接到一个护士的电话说“你不应该出房间”。搞的我一头雾水:我到底该听谁的?
但背后的原因其实是:这几波人获得的信息不一致,有人知道我有症状,有人没被通知到,尽管我早就被贴过颜色鲜艳的标签。还好我做了3次检测都是阴性,但如果把我换成一个来自高危国家的归国者,你猜可能会发生什么?
在我隔离期间,已经听说了一则新闻:一位普通客人进入了隔离酒店的大厅和前台,没有被保安拦下……
03 环保问题
已经有媒体报道关注了这一问题。拿到第一天的餐食我也注意到环保问题了,给大家看看每餐有多少食品包装。这只是我一个人餐的量,隔离14天,我大约消耗了这些的42倍。
这是一名网友拍的等待分配的餐食。Photo: Luke Ross
由于餐具我不是每顿都能用到或用完,这是我入住期间剩下的完全未拆封的一次性餐具,有木质的也有塑料的。其中木质餐具包装上写着“Made in China”。
在入住期间,我很认真地每天做垃圾分类,但后来听说为了防止疫情传播,被隔离者用过的垃圾都不会回收,有点失落。
据报道,新西兰平均每天有5000人被隔离,每周大约有10万份餐饮塑料被扔进垃圾场。自3月26日以来,已有超过6万人接受隔离管理,产生了250万份餐饮塑料垃圾。
疫情和隔离,让新西兰的环保事业陷入窘境,不知道如果绿党联合执政,是否考虑解决这类问题。
以上,就是我在新西兰隔离14天的经历和感悟。
在办理完所有手续,离开隔离酒店的时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是健康和自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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